车舆沿着开始来的道路往回走,辗转消失在了山区,快马加鞭来到了荔县衙门。
凌佳音竹委顿的半歪脑袋靠竹板,优雅的身姿并没有被委顿给压弯,而是挺直地坐着。
她眉头紧锁,揭示着她内心的忧虑和不安,真是造化弄人,有缘无分,但愿他此刻不在哪里。
“小姐?”
“小姐?”
“小姐?”知婶在旁呼唤。
“到了吗?”她如大梦初醒一般回神,没有到达目的地的欢喜,只有一脸忧愁与畏怯。
“小姐怎么心神不宁的?是不是一路的奔波导致小姐身体消不了?”
“可能是的吧!”她语气软绵绵回复。
“那小姐在这里小憩一会,我一个人去巡检司请手令。”
她点了点头,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放下,可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
知婶掀开帷幔下马舆吩咐道:“空心,你在这里护着小姐。”
“是。”
盯着知婶远去的背影,随后进去衙门,空心像个刚出生的猴子爬进来眨着那双又大又圆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道:“小姐饿不饿?不久前路过一家面馆,好香呀!”
“你说籽铭她偷偷带着十几个死士出去了?”
“是的,殿下。”
听着路过的交谈音,凌佳音竹担忧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心跳顷刻间如擂鼓般狂烈地跳动,不知是方才的几百倍!几千倍!几万倍!眼睛也像死人那般瞪大,那般恐怖。
她慌乱地攥紧拳头,手臂的力气全都转移到拇指上,拇指摁压在中指,中指比任何一根手指都要突出的痛,都要突出的麻木,可痛感早已经被慌乱给覆盖,凭着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道:“走!走!快点!”
“快点走!”
“快点!”
除了驱赶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了。
空心想不到小姐竟比她还要猴急,有些出乎预料,脸上绽开的笑容九分惊喜一分疑虑,好像发生的太顺利了。
“你在等什么?还不快点。”
他像太阳,自己就像黑暗中的老鼠,看见他,听到他,下意识就会心慌意乱无头无脑地四处躲避,自己太卑微了!
“……好。”
空心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车舆的驱使与一旁无人,尽全身力气来抑制的那股慌乱随着眼泪一同悄悄释放。昨日发生的事情像是时空倒转一样再次出现在眼前且无法改变。
不!不仅是昨日!是以前在一起发生的桩桩幕幕!!!
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恶心无比,真的太恶心!自己就是一场笑话,什么都不是,恨不得挠穿自己的皮肤,恨不得抓光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掐死自己再来一次!
自己以前怎么那么厚颜无耻?过往发生的事情就像犯罪了一样,洗刷不掉,痛心不已。
“小姐,要到了!”
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有哭完呢!
她登时发急的用袂擦去面孔的泪水,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收回恶毒懊悔的思绪。
掀开拳头大小块的帷裳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样偷偷观察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
“小姐,到了!”
“等等!”凌佳音竹慌张道,可不想再次让她看到或是看到自己这副洋相:“店铺隔壁有条小道,我们进去看看有什么稀罕物!”
“小姐,这条小道一看就是村庄路。”
“进去看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可我们不是来吃面的吗?”
“按我说的就是了。”
空心不解,但还是照做了,“面条,美味的面条,等会再见。”
一路行驶,风声在耳边呼啸,沿着道路来到了一片死寂的树林,血液的腥味登时在马疾驰的空气里扑面而来。
果然有“惊喜”,当即扯住辔绳放慢车舆的速度,犀利的目光巡视一圈,道路左右果然出现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新鲜红血与沾着血的脚印,打量着这脚印,人还不少。
空心整个人瞬间警惕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前面看着不太安全。”
里头传来闷闷的回应,“好,原路返回。”
方调转一半马头,轱辘还未转正,遽然间,便有一阵尖锐的啸声在耳边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数不尽的黑箭如大雨一般从不远处的苍穹落下,前方竭尽全力逃亡的一大批乞丐数不清的应声倒地。
“空心,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东西遽然间响了一下?”
话语刚落,那股声音再次发出。
“小姐,前面有一批蒙面人在射杀乞丐。”
“杀乞丐?”凌佳音竹当即坐不住掀开帷裳。
对话间,一股难闻的异味袭来,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不知何时爬到了车舆底下。
他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满是血混泥土,爬过来所触碰到的泥土都被后背冒出来的鲜血染红。
以肮脏凌乱的头发做“笔头”,瘦骨如柴的身躯做“笔杆”,现实版的“人笔”。
“小姐,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乞丐一面伸出手,一面张开满是血的嘴巴声音沙哑求救道。
瞧着因长年累月不清洁导致污垢累积,鲜血糊口的脸,凌佳音竹并没有被他这副姿态给吓到,只是怜悯地皱起眉头。
这些血腥场面在爹爹那里见得可不少,算是习以为常,可那些都是针对恶人的,不是他死就是爹爹亡,所以觉得怎么对待都不残忍。
但与眼前局势对比,还是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颠沛流离,苦苦求生,招人冷眼的乞丐。
“小姐,救救我们!”
听着耳边乞丐的救声,凌佳音竹更加坚定的要救他们,只听她刚劲有力唤一声:“空心!”
“小姐是要救他们吗?”
“救!”
空心一个反手起身,神态自若在车舆顶下的暗盒中扯出放置已久的弓箭与箭囊。
一个转身,只见她左手握皮革弓把,右手聚着全身的力量拉细铉,目光如炬,七发箭矢瞄准着远方的目标。
“咻——”
瞬间,七个箭矢飞驰而出,速度快如闪电,但对于空心来说,这点速度还远远不够放在府邸里头的那把。
那把才是真正的“闪电”,前面七发箭还在半空中穿行,后面七发箭又紧随而上,一批接着一批。
“嘣,嘣,嘣。”
箭的残影像蚊子飞过一样在蒙面人眼中消失,打量着插入地表几十支干干净净的箭矢,蒙面人心里发出一阵鄙夷,技术怎么那么精准?一个人都没有射到。
须臾,手尖传来的痛感才令他们回过神来,所有人手上的弓铉竟悉数命中崩铉,手拉弓弦的节纹像被大火烤过的锋利小刀割过,皮开肉绽,鲜血涌出,又痛又炙热。
突然有第三方的加入,蒙面人顾不得手中的星点疼痛,齐刷刷的往弓箭射来的方向警惕。
只见一女子手持弓箭,肩背箭囊稳稳的伫立在车舆之上,车舆内的主人探出半个头来。
空心惬意道:“小姐,他们的手要好几日不能拉弓弦了。”
凌佳音竹无心听旁,呆呆的凝视着乞丐东逃西窜的背影,眉眼忧愁,心里头暗想,他们是乞丐,是弱势。
但……怎么又会有人大费周折来杀乞丐呢?杀了他们有什么用,那就说明这群乞丐做了什么事,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不然不会平白无故遭此罪的。
看在他们可怜,但又不一定是蒙面人的错,所以并没有射杀一人,只是破坏了他们的武器,好为乞丐争取一线生机,也不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错的。
“小姐,蒙面人退了。”
“回去吧。”
“好。”空心坐回马舆,弓箭放在身侧,以防再次遇险,攥紧辔绳,骏马发出长长的嘶鸣。
“小姐,救救我!”
差点忘记地上还躺着个人,瞧着地上奄奄一息,苦苦求生的乞丐,凌佳音竹一脸踌躇。
“小姐,救救我!”
“救救我,我不想死!”
“小姐!”乞丐不停的哀求道。
看着那双沧桑,浑浊,因痛苦闪烁着泪光的眼睛,是善人……亦或是狼人?最终还是于心不忍道:“空心,把他拉上来。”
衙门。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衙门的大门口,只见一个衙役匆匆作揖道。
“大人。”
“头儿。”
“你们终于回来了!!!”衙役重重道,写满忧愁的面孔舒展开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午有期看出了他的异常。
“大人,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位老人家来请通天岭手令,已在那里等候头儿多时。”衙役擦了擦太阳穴的汗水。
午有期初来驾到,对这些还不太全面,他把目光抛向了身后之人。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看你紧张的,我也跟你紧张了,问了她要去通天岭干什么了吗?”
“问了,她说要去……要去……要去求拜叁镜。”衙役也是一脸无奈。
听闻,刘扶以带着一丝愕然地蹙了蹙眉,现在连欺骗都不隐藏了吗?直接明目张胆表明来意了?
“荔氏族长派去看门的那个小哥没有跟她说明吗?求叁镜是不批手令的,叫她回去吧!”
“说了,我也说了一遍,可是老人家说她们家小姐今日定要拜到。”
“她家小姐是何人,口气竟如此之大,妄想破坏官府的规定!”
衙役一脸为难与不知所措道:“那老人家说……说……是……是……是知府家的小姐!”
听着这结结巴巴的回复,两人惊愕不已,异口同声道:“那位知府的千金?”
肖朝现有三十四位知府,三百六十三位知州,一千一百七十二位知县。
“那位老人家没有说,大人,头儿赶紧进去看一下吧,那个老人家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三人屁颠屁颠往巡检司赶去。
“老人家,这是荔县特有的芝麻茶,请喝。”一旁斟茶的衙役强挤出一个笑容伺候着。
“你们荔县特色茶真多,我已经喝了什么小落雨花茶,天山老茶,井绿茶,蓝龙茶,小雨飘飘茶,绿茶,十几杯特色茶了,喝茶都饱了。”
“你们巡检司司长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外出不是还有个副巡检吗,都去哪里了,不会是玩忽职守吧?”
小衙役的后背已经被她强大的气势压的招架不住流出了不少汗水。心里头默默求救,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人家,这是我们荔县的特产,荔枝茶,请喝!”他换了一壶。
知婶:“……”
“老人家,这是我们荔县的特产,黑山茶,请喝!”他又换了一壶。
知婶一脸生无可恋。光明正大地偷瞄着后边备好的几十壶茶水与茶杯,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一个分神间,眼前茶几上又添了几杯新茶。
“老人家,这是我们荔县的特产,凳子茶,请喝!”又又换了一壶。
“凳子……凳子茶?”知婶眨了眨眼睛,似乎总感觉哪不妥。
“老人家,这是我们荔县的特产,袜子茶,请喝!”又又又换了一壶。
“袜子……茶?”
“不对,不对,说错了。”衙役轻轻拍了两拍自己的嘴巴,“沫子茶,叫沫子茶。”
衙役心中暗暗舒口气,幸好反应的快,不然就发现这几十壶茶都是同一种茶叶了。
知婶拍案站起:“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老人家,老人家,别激动,别激动,喝口茶消消气。”衙役又把她摁回太师椅上继续倒茶。
“老人家,这是我们荔县的特产,小落雨花茶,请喝!”
“这个你说过了!”
“老人家,听错音了,听错音了,是小落鱼花茶,小落鱼花茶,小鱼的鱼,小鱼的鱼,不是落雨的鱼,不是落鱼的雨!”
门口迎来三人身影。
“让老太太等候多时,巡检司司长刘某给老太太斟茶致歉。”人未到,声音先到。
衙役内心:“头儿,救星,你终于回来了!我流出来的汗水都快要比茶水多了,呜呜呜~”
三人火急火燎踏进门槛,立时扑面而来一股荫凉与浓郁的茶香,刘扶以大老远就瞧到待客茶几上十几杯满满欲要溢出的绿茶,顿时被这阵仗给放慢步伐。
“这搞的又是哪出?”他窘迫地扯出一个笑容,走到跟前,难以下手地提起其中一杯,溢的满手都是温热的。
“请。”他微微俯身双手奉上。
知婶坐在太师椅上眼前一黑的往后靠,怎么又要喝茶?
“你就是巡检司司长?”她满腔怒火斜视着眼前低头哈腰的男人,一股熟悉感往心头曼延,似乎在哪里见过?
空气里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气息,他郑重回复:“正是本司。”
“让老太太等候多时,请见谅,老太太喝杯茶消消气。”
瞧着这杯香气四溢的茶,心里头涌出一股抗拒与反胃,怒火越发的大,今日品尝过的茶比今日吃过的饭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