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咳嗽了两声,孙旭斌立即不臊皮了。
无论是眼前这位金主,还是背后的那位大金主,应该都不喜欢这么低级的玩笑。
要惹这二位不高兴了,恐怕要在这个烧烤摊上刷一个月签子。
烧烤上得挺快,转眼铺满了桌子。
周铭用起子帮着余枫开好了啤酒瓶,递给了他,眼看余枫咕咕喝下,和孙旭斌对了个眼神。
孙旭斌心领神会,开始了表演。
“我说周哥,你有什么遗憾吗?”
周铭咂舌,开始滔滔不绝,“我之前有一个绝版的手办没有买,现在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当然我不是想炒,只是想做收藏,可现在我已经买不起了。”
“你从这件事情中学到了什么呢?”
“下手要趁早。”
余枫假装没有看到孙狗和周哥对上的眼神,他们二人自以为十分精湛的表演,在三十七岁的余枫眼里,稚嫩的像两只雏鸟。
“枫神,那你的遗憾呢?”
已经预感到这个问题的余枫,说出心中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汉昭烈帝饮恨白帝城,诸葛武侯病逝五丈原。”
“这个我也!不对,历史的不算!”
“想发的论文被人抢发了。”
“未来的也不算!”
余枫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肉,“可我现在没有什么遗憾啊。”
“你高中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暗恋许久的女孩,这个流行词是怎么说的来着?白月光,朱砂痣?一直得不到,最后成为了你心中的意难平?”
把铁签丢到桶里,余枫再拿了一根牛油,“想要套我的话,先说说你的故事吧。”
没想到余枫识破了他们的计谋,甚至还反将了他一军。
不过孙旭斌的故事,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
“我啊,我跟心怡高中三年同学,说遗憾总归是有的。我高考填完志愿才敢跟她告白,直到告白成功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互相喜欢了三年时间。”
左手拿着一根签子,右手拿着一根签子,孙逊斌比了一个X字磨来磨去。
“我如果当时勇敢一点,高一的时候就跟她表白,那么我们就会多三年甜蜜的记忆,最后也应该报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不用一个月来回跑,经历异地恋这么辛苦了。”
这段故事余枫当然早已耳熟能详,他并非是真心想听这段故事,他只是想借这段故事,来表达他对遗憾的看法。
“我说如果,当然只是假设,你们真的在高一的时候就表白在一起了,你有信心能在父母和学校的压力下坚持三年的恋情吗?”
“我,呃……还是有机会的吧。”
“你也只是觉得有可能,可一个有可能的过去,比得上你现在百分之一百的拥有吗?”
筷子搅着一把韭菜,孙旭斌一口吞下,却无言以对。
“我的想法一直很简单,特别是在感情的得失上。”余枫继续侃侃而谈,“如果已经得到了,那么现在就应该深信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如果在结局的时候,我确实未曾能拥有这份感情,这份感情就确实不属于我,因此就没有遗憾的说法了。”
周哥拿着啤酒瓶和余枫碰杯。
“也不是说一定是要遗憾啦,就是单纯问问高中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对不住啊,我们哥俩比较八卦,喝酒,不想说也没事,咱们继续喝酒。”
余枫轻笑一声,言语中带有一丝轻蔑,“我的高中女同学,哪一个配的上当我的白月光。”
起身招呼着老板娘再加了点肉,和两瓶啤酒,他熟练地单手用桌角撬开瓶盖。
“而且,兄弟们,跟你们说一下,正常人喝两口啤酒不会醉的,也套不出话的。”
平时没看出来,孙狗他们竟然这么八卦吗?
两人面面相觑。
音乐铃声适时地响起,打破了沉默。
“摘一个苹果等你从门前经过,送到你的手中帮你解渴……”
周铭和余枫齐刷刷地望向孙狗,这首音乐是孙狗专门为自己异地恋女朋友设置的。
这个时间点大概率是查岗。
以惊人速度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孙旭斌按通了通话键,“喂喂,欣怡宝贝么一个。”
无视两位舍友嫌弃的目光,孙狗理所应当地秀起了恩爱。
刚吃的烧烤,差点吐出来。
“你说我这边有点吵吗?嗯嗯,我不在宿舍,在和两个舍友一起出去吃饭呢。”
孙旭斌把手机放在三人中间,示意两位舍友说两句。
周铭很上道,“孙先生洗脚吗?”
孙狗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手机给余枫,让他来解释解释。
尽管孙狗不知道,但其实余枫对于孙狗的老婆,现在还只是女朋友的查岗,已经轻车熟路了。
“喂,嫂子好,我是余枫。刚才舍友开玩笑呢,我们今天一起去吃的烧烤。”
“哈哈,我知道是开玩笑。对了,他要是跟你借钱,你要跟我说哦。我就怕他给我买生日礼物以后天天吃泡面的。唉,都跟他说不要买那么贵的。拜托帮我看住他,让他好好吃饭。”
“好。”
他无言把手机还给了孙旭斌,耳边的嘈杂褪去,只有心头的喧嚣。
孙狗和周哥说是要去校外的超市买点东西,让余枫一人先回宿舍。
已接近十月的下旬,深秋的街道,树上已不挂着多少颜色。
没由来的情绪笼罩在余枫的心头,也许是今天骤然的降温,也许是因为多喝了点酒,也许是因为聊了太多有关遗憾的话题。
“好好吃饭。”
原来大学的时候,就有人关心老孙要好好吃饭了。
有的人三十七岁都没有,是谁呢,真可怜呢。
其实余枫相信,凭老孙和欣怡两人深厚的关系,早三年成为男女朋友,不会有什么影响。
近距离见证他们两人的关系二十年了,一直都没有变过。
“如果在结局的时候,我确实未曾能拥有这份感情,这份感情就确实不属于我,因此就没有遗憾的说法了。”
但一个心中的声音在大声讥笑。
“多么理所应当的正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可是,你真的能释怀吗?
“你在三十七年的单身生活后,从来没有一个瞬间羡慕过孙旭斌夫妻二人从校服到婚纱吗?
“你在办公室独自一人啃着面包喝着的牛奶的时候,能假装不在意隔壁的小讲师每天的爱心便当吗?
“你在空旷的房间里深夜孤枕难眠的时候,从来没有一瞬间幻想过,要是她也喜欢自己,愿意与自己白头偕老就好了吗?
“明明曾经那么近,那么爱,那么恨,那么遗憾,为什么能装作那么风轻云淡?
“你真是虚伪啊,只是用着这些说辞,掩饰你的求而不得罢了!”
言语捶打着他躁动的内心,酒精催化着他心底的答案。
余枫狠狠地一脚,踢在路边的枯叶堆上,扬起尘埃。
他怎么可能会没有遗憾呢?
他可是一个论文被抢发,都要记在小本本上,画个圈圈诅咒对手的人。
他可是十年前照片丢了,恨得咬牙切齿,重生之后立即备份打印的人。
他可是二十年前暗恋的女生,如今一眼还是能认出来,忘不掉的人啊。
回到宿舍的余枫,控制住颤抖的手,从抽屉中抽出的那张A4纸。
那张白纸上写满了创业科研的诸多计划,是他重生以后所有愿望的合集。
这些愿望尚未填满这张白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在最后的空白处写下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三个字。
梅心浅。
于是,这张白纸在今日终于被填满了。
好在他重生了。
好在现在可以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