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案发

刘天琪下了警车,一抬头看见德才纸业四个大字,像被血水淋过一样。她咽了口唾沫,跟着德才纸业副总王坤全走到废水池边,瞥见洋灰地上躺着一具淌着黄汤的尸体。

鼻腔倏地窜入刺鼻腥臭,带着焦糊味。纵然极力忍耐,她还是拉开口罩一阵干呕。

“第一次出现场都这样,适应了就好。”安县刑侦大队长李洪冲她扬了扬下巴。

刘天琪憋了一口气,再次走到尸体面前,蹲下的一瞬间,感觉眼球一阵灼痛。从体型衣着来看,尸体大概是个中年男人,他头皮、面颊血肉模糊,眼睛则成了两个空洞。

“死者叫韩德才,是这个厂的老板。法医刚验过,说他全身被污水中有毒物质腐蚀,只能大概判断死亡时间在10小时前。”

刘天琪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8点,那么韩德才必定是昨夜10点前死亡的。刚刚,王坤全已经告知,昨天5点半下班时候还看见韩德才在办公室外抽烟,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大致是下午5点半到10点间。

她蹲在尸体边,屏住呼吸检查,道:“脖子上有勒痕,应该不是意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陈建,我们厂的车间主管,咳咳咳——”王坤全猛吸一口烟,呛得咳嗽半晌。

“他人呢?”

“唉……人跟医院里头呢,扎了一针安定才睡下!他老了,被吓出毛病了。嘴里念叨着神啦鬼呀的,非得说韩总是被女鬼带走的。你说是不是疯了?”王坤全掏出一根烟递给李洪,却被他拒绝了。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废水池?”李洪道。

“对,几个工人捞上来了。”

李洪皱起眉,道:“为什么不等专业人来处理,你们这么搞是破坏现场啊!”

“嗨!韩总那老婆早上来找人,看到尸体就哭天抢地,非要捞上来……”王坤全吐出一口烟雾,“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带我们去看看昨晚监控。”李洪指着不远处的摄像头道。

“得嘞!跟我来。”王坤全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向办公楼走去。

然而,一踏进值班室,他就对着漆黑显示屏愣住了。他胡乱敲敲鼠标,又输了一串密码,最后摊开手,道:“领导,抱歉啊,监控没开。”

李洪和刘天琪同时皱起眉,异口同声:“管监控的是谁?”

“韩总还有……我。”王坤全声音有些发颤。

这时候,刘天琪才认真打量他:40岁左右,头发油腻腻梳在脑后,穿着松松垮垮灰西装,年轻时应是英俊的,可惜现在一脸纵欲过度的衰相。

“不过,我保证没碰监控!”王坤全举起双手像是在投降。

“你昨天5点半以后去了哪?做什么?说详细点。”李洪瞪着他。

王坤全耷拉下脑袋,吞吞吐吐道:“去了四,四方街。我跟那儿玩牌,8点就回家了。”

听到这个地名,刘天琪心一沉。四方街是个夹在安县和锦京市之间的待拆迁地段,环境恶劣,开了几家棋牌室和洗头房。由于没摄像头,根本无法证明王坤全的行踪。

“那……有证明人吗?”刘天琪道。

王坤全眼睛一亮,指着大厅,道:“有啊,就在那边,穿红大衣的……是我媳妇韩德美。哦,对了,她也是这个厂的会计。”

“韩德美?和韩德才有亲戚关系吗?”刘天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30多岁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抹泪,她脸涂得很白,眉毛画得又黑又细,嘴唇鲜红,乍一看像戴着副陶瓷面具。

“嗯,我媳妇是韩总亲妹妹。我们这种小私企还是雇家里人管钱放心啊。”王坤全笑了笑。

听闻这层微妙关系,刘天琪微微睁大眼睛,径自向韩德美走去。

“你好,我是安县刑侦大队的。请问你丈夫王坤全昨晚是和你在一起吗?”

韩德美肩膀抽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道:“对,对啊。”

“从几点开始?”刘天琪皱起眉。

“7点……8点?我不记得了。”韩德美目光有些闪躲。

“那你昨晚5点半到10点都在哪里做什么?”刘天琪道。

“我下班后整理票据,6点开车去锦京市汇文实验学校接女儿,等我们到家已经7点多了。坤全过一会也回家了。”韩德美指指脑袋,轻蔑道,“可没必要怀疑我家坤全啊,他这个人脑子不好使,我哥看他可怜就让他在厂子里挂个职,说是负责销售,其实就是陪人喝酒聊天罢了。”

王坤全讪笑着,踢了踢路边石子,道:“对……我废物,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法啊。”

刘天琪刚要走,又被韩德美拉住了衣袖。

“警察同志,其实,我已经大概猜出了谁是凶手……”韩德美压低了声音,“就是给我们厂批质押贷款的银行客户经理林希。她刚刚和我嫂子打起来了,现在跑了,就朝着河边去了!你们快去抓住她啊!”

“那你有什么证据吗?”刘天琪皱起眉。

“我们厂的质押贷款是前年11月批下来的,可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原材料价格暴涨,纸价却没怎么涨,赚的都亏光了。银行把我们列为高风险户,让提前还款。林希昨晚约了我哥,说是谈还款的解决方案,谁知道实际是干啥啊?唉,我哥就……”韩德美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刘天琪沉吟片刻,道:“你刚说韩德才的妻子沈曼也在厂里?现在她人在哪?”

“唉……不怕你们笑话,我嫂子被那贱人打晕了!现在回家休息去了。你瞧瞧那女人多嚣张吧!”

刘天琪将收集的信息汇报给李洪,并强烈建议去河边搜捕林希。

“先缓缓……黑河那么长,不好找。再说了,谁都可以随口编个理由诬陷别人,更何况是那些做生意的,精明的很。我们要找到切实的证据。”李洪拧开保温杯不锈钢盖子,喝了一大口茶叶水,“先去韩德才家,和他妻子孩子聊聊。要知道,有统计80%的凶手都是亲属。”

警车驶离黑河,沿着锦京市郊区一路行驶,路过大片高尔夫球场和国际学校。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绿色草坪和清澈湖泊,有几只白鹭栖息在水边,与安县的脏乱差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最后,警车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别墅区内。

韩德才的家就在A23栋,一座3层欧式别墅,外墙刷成奶白色,颇有网红风格。院子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坐在秋千上用脚撑着地轻晃,手指则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

看过受害者家属资料,刘天琪知道这必定是韩德才与沈曼的女儿韩梓潼。她刚想让她带他们进门,就看小姑娘看似玩着游戏,可泪珠却一滴滴砸在手机屏幕上,于是心一颤,小心翼翼绕开了她。

门开了,韩德美探出头,张望片刻,道:“警察同志,是把林希抓起来了吗?”

“没有……你提供的只有口头推测,不具备法律效力,我的同事们正在全力以赴查找证据。”刘天琪道。

韩德美不满地哼了哼,推开门,一股烟味与水果腐烂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电视声音放的很大,播着日本卡通片。几个和韩梓潼年龄相仿的男孩正趴在地板上玩保龄球,一边拍手一边大笑,似乎这里不是死去了男主人,而在开派对。

二楼主卧,韩德才的妻子沈曼披着白皮草靠在床榻上,她额头上贴着创口贴,双目无神,脸颊布满泪痕。沙发和贵妃塌上坐着几个亲属模样的男女,男人们都盯着手机看短视频,女人们则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沈曼,听说你晕倒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刘天琪道。

“心口疼,头晕,骨头疼……”沈曼摸着太阳穴,呻吟着。

刘天琪又道:“请你节哀,多注意身体。还请问,你3月18日也就是昨天,晚上5点半到10点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证明人?对了……你女儿的行程也需要说一下。”

“喂!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姐夫刚去世,你们不抓凶手去,跑到这里火上浇油干啥?怀疑我姐?”一个面庞和沈曼相似,但身材壮实几倍的女人站起来,指着刘天琪骂道,“我姐正伤心呢,要是被刺激出个好歹,我们全家姐弟三个绝对不饶你们!”

沈曼推了推妹妹,气若游丝道:“我没事,该说的自会配合……昨天早上8点,老韩从家里走的时候告诉我晚上要约银行林经理谈谈,可能晚点回来。于是,我吃了晚饭,6点就从家里出来跑步健身。大概7点半,我到星湖湾商场接学舞蹈的梓潼回家,然后我们一起在商场吃牛排。你看我用手机付的饭钱,还有消费时间记录。”

刘天琪点点头,想到商场的行踪都可以通过监控查证,可是7点半之前跑步路线都在无监控区,很难证实。

突然,沈曼盯着刘天琪,幽幽道:“你们来之前,德美和我说,让我找找证据,这不……我找到了。”

她从古驰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又道:“这个女人叫林希,是我老公的小三。我怀疑人就是她杀的!这是我雇人偷拍的,时间是3月14日……那天,是白色情人节呢。”

照片上,一男一女在酒店大厅亲昵依偎。那男人40多岁,瘦长脸,鹰钩鼻,与韩德才证件照对比一致。那女人20出头,黑发红唇,五官伶俐,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难忘的类型。沈曼虽然也很美,可终究掩盖不住眼角、嘴角细小的皱纹,与照片中青春少女自然无法相比。

出轨、贷款、利益交换、情杀……这些动机一股脑涌上心头,刘天琪皱起眉,小心翼翼将照片收到证物袋中。

“这是韩德才唯一的住址吗?他还有其他直系亲属吗?”李洪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大幅婚纱照上。

空气突然安静了,家人们都低下头,缄默不语。

过了许久,韩德美开口,道:“我哥只有我一个妹妹,我们父母都去世了。不过,他倒是还有个房子,那里……还有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