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平刚刚踏进家门,一个碎碗就蹦到了脚边,多亏他反应快,一个跳脚避了过去,否则这得砸到身上,他绕过一地的碎片,往开着门的屋内一望,果见周夫人怒气冲冲,正将桌上杯碗一股脑的往下砸。
“砰砰砰”又是几声脆响,他不禁扶额,母亲这个喜欢摔碗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听父亲说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曾将整个屋子的碗碟都摔碎了,从小到大,这些年他也没少见母亲摔碗,这家里换的最勤的不是底裤,而是碗碟。
这暴脾气,谁能受得了。
他心中腹诽,却还是堆满笑,走到母亲身边,拉住母亲正在泄愤的手:“这是怎么了?这些碗又怎么得罪您了?”
周夫人见是他,这才停了手中的动作,顺了顺气,眼角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周将军,高声道:“你问问你爹!”
周将军一脸窘迫站在旁边,讷讷不语,这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军,在自己的夫人面前就像一只做错事的猫。
“爹爹还不够听话的吗?母亲,他这是又犯了什么事?”
“哼”,周夫人冷哼一声,“你问他!”
周安平将目光转向自己老爹,周老将军涨红着脸,小声解释:“我,我这不是想,想给咱家……生个女儿吗”
周夫人蹭的伸出食指,指着周老将军的鼻子:“生个女儿?亏你想得出这个借口,你这一把年纪,还能生吗?能生吗?”,周夫人喘口粗气:“一大把年纪了,还出去找野食吃,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周安平这回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老爹出去寻花问柳被娘发现了,这正接受惩罚呢,说起来还是爹做的不对,年轻时糊涂惹母亲生气也就罢了,临到老了还这样,更何况,还找那样一个借口,什么生女儿,当一家子是傻的吗?
他看着周老将军道:“爹,您出去乱来这就是您的不对,您还找那样一个借口”
周老将军瘪着说不出话,周夫人又道:“生女儿,你能生的出来吗?你年轻时找的那些女人,哪个给你生出女儿来了,你们老周家,从根上就生不出女儿来”
半晌,她拉过周安平:“要女儿,我们平平不就是个女儿,还要什么别的女儿”。
周安平别过头,我是不是女儿您心里不清楚吗?太尬。
周夫人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伤心事,抽抽涕涕开始哭起来,边哭便小声嘀咕着:“要女儿,求了多少观音,拜了多少庙了……”
周安平此刻也黯然,他从小就知道,父亲母亲想要一个女儿,可是母亲生的全是儿子,父亲纳了几个妾,生出来还是儿子。
早些年周夫人还爱拜佛求神,附近的寺庙全都拜遍了,观音也求了数百遍,所求不过是一个女儿,怀他的时候,周夫人已经是大龄,可能生完这一个再也不能生了,可生完却又是一个男孩,周夫人把家中所有的观音相摔碎,从此家中再无拜佛求神的习俗。
可能是求女心切,母亲从此将他当女儿养,对外一率宣称生了女儿。
小的时候,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一个堂堂男儿,非要做女儿养,有个女儿就那么重要吗?为了这件事他反抗过,挣扎过,怨恨过。
直到那一天,五哥上战场牺牲的那一天,雨下了整整一天,母亲躲在房中不吃不喝,他才知道他素未谋面的大哥二哥皆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母亲将他做女儿养,不只是为了圆她想要一颗女儿的心,而是希望他不会上战场,希望他平安啊!她再也承受不了丧子之痛了。
母亲生了五个孩子,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再就是他,如今只有他和六哥活着了。
父亲妾室生的儿子也只剩了三哥留在世上,他不能再允许他们任何一个出事了。
带母亲消停后,从来不关心政事的他,第一次来到父亲房中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三哥去谷城。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谷城中,副将凌云突破重围,带领翟军剩余的残军步步后退,一路行至淮水,面对长长大江,有部下道:“过了这条淮水,我们就安全了”
兵士们常年南方多水地带生存,水性都是没的说,凌云望着茫茫大江,陷入了沉默,有兵士催促:“大人下令过江吧”
是啊,虽然这仗是败了,可是只要度过这条江,也算保留了这些兵士,过江不过几里,便是彭城,那里守城的是司明成大人,司大人虽不是武将出身,但他若是回去,守城是没有问题,而且洛城沦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皇上必定会在近日内派遣援兵。
只是,凌云回望来路,烟尘散尽,敌军还未追来,他们是可以这样逃了,可是,将军呢?他眼睁睁看着敌军中奔出一骑快马,三两下间将将军擒住。
他早就看出将军身体似乎不对劲,但是战场之上他却无法兼顾,此刻,他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悔意,若是能在将军身边守着……
此时,他还在想着带领这些残兵回身营救将军,那种想法充斥在脑中,他就要一声令下,回身救援,可是理智拉住了他,就凭这些剩余的兵士,自保都难,怎么救得出将军呢,怕是还没救出将军,他们自己先全军覆没了。
可是就这样置将军于不顾吗?他挣扎着,他想起将军往日里的教导:“为将者,需惜兵,爱兵,没有薪的火燃不起来,没有兵的将难成大业。”
如果将军在此,那么他一定是希望保全这些兵士的吧,他将视野收回,握了握拳,看向茫茫大江,咬牙道:“过江!”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暮色笼罩大地,粱营中,烛火通明,有兵士将一盆冷水狠狠泼在蜷缩在地上的人身上。
齐护宁五花大绑,披头散发,其实不用绑,她也逃不掉了,腹部的疼痛,激烈的打斗,她早已脱力,手脚麻木,完全动弹不得,只是她还没有晕过去,她不敢晕,自从被家中赋予重任,以女子之身冒充男人,她早已失去了放肆让自己晕过去的权利,不管多痛,也不能失去意志,她只能死死硬撑。
那盆水泼过来的时候她动了动身子,勉强睁开眼睛,入目中是一双七星云纹战靴,墨绿色蟒袍轻微浮动,不用再看,她也知道,这是老对手轩辕铭了,如今落在他手中,想是再无活路了,她扯了扯嘴角,重新闭上眼睛。
一只脚踢过来:“怎么,齐将军在我面前也装死了?”
“给他解绑”,轩辕铭吩咐道,“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还怎么跟我斗”,与齐护宁交战多次都没从他手中讨得半分好处,如今落到他手中,倒叫他起了几分戏弄之心。
有兵士给齐护宁解了绑,身上的铠甲在战场上受刀剑堪杀,早已破烂不堪,她依旧躺在地上。
轩辕铭在等着这位老对手站起来,他知道,齐护宁是不会在他眼前低头的,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也会同他斗上一斗,可是他等了半晌,地上的齐护宁还是一动不动。
他伸手,从旁边侍卫手中接过一柄剑,指着地上的齐护宁,可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他用剑向她身上一下下戳去,本就破旧的铠甲禁不住这几下,块块碎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如此羞辱,齐护宁还是一动不动,“难道受了重伤?”,轩辕铭想着,蹲下身子去观察,忽然看到白色中衣上微微鼓起,是藏有什么东西吗?
他拿剑划去,一下子将中衣挑开,一大片白皙的肌肤露在眼前,只见齐护宁胸前缠着一圈圈的绷带,似乎要将什么裹进去,他目光一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张脸先红了一片。
他飞速转过头,避开这一幕,心中暗惊,这齐护宁,怎么是个女人?!
可是眼前之人,哪能当她是寻常女人,她曾战场上与他斗争斗勇,曾刀剑相向,悍勇之姿不亚于一个男人,想起这些,他才终于敢正视她。
但心中还是惊叹,没想到同他交战数次,胜负难分的齐护宁竟然是个女人,他站起身,脱下身上外袍,随手扔到地上,“自己披上”
地上的齐护宁依旧一动不动,他确信她是活着的,并且没有受严重的伤,这个时候了还跟自己装死,耍他玩吗?
他轻咳一声,吩咐侍卫:“给她披上衣服”,总不能看她这样半裸着吧。
这时,有士兵进来,跪在地上:“殿下,有信”
轩辕铭缓解下震惊的心情,接过信,打开看完,又看一眼地上的齐护宁,吩咐下人:“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好好安置,不得出一丝意外”
看到齐护宁是女人,他就已经打消了杀掉她祭军的想法,心中反而涌起一种钦佩。
而目前更是有了不杀他的理由。
他颠了颠手中的信,微微一笑,留着她还有大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