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一个地方

M县城外有一条河,这条河不算很宽,却围绕着M县蜿蜒曲折似一条护城河,这个条河叫清明河,也不知道谁给起的名,也不知道谁带的头,每每临近清明总有人在这条河寻短见,虽然县里也有专人负责河周围安全隐患和环境治理,可是一个人要真不想活了,那是怎样都防不住。

陆寅风此刻就坐在清明河边的一小片浅滩上,眼神落在平静的水面出神,清明河大多时候都是安逸的,可只有下过河的人才知道,河下隐藏的水流有多湍急,这条河没少带走过自认水性好的人。

这里很少人来,周围沉寂宁静,远离人口密集的喧嚣,让他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年有了一个逃避的去处。

忽然听见有脚踏过草坪的声音,窸窸窣窣,陆寅风想可能是有人从这附近经过,然后脚步声停在了他身旁。

陆寅风回神侧头仰视,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熹光将他笼罩,使他避免直视西晒残照的刺目。

“喂,你要哭了吗?”女孩脆生生的问。

陆寅风微眯眼打量,女孩穿着浅紫色的蓬蓬长裙,长得精致漂亮像个瓷娃娃,手里捏着把狗尾巴草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正歪着脑袋瞧他。

“我没哭。”陆寅风潜意识里不想搭理,可等他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了出来,让他自己都有些愣神。

“可你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一定是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陆寅风忙转过脸不看女孩,语气变得不善,“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女孩哦了一声,然后在陆寅风身边蹲下,捡着浅滩上的小石子玩。

陆寅风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女孩再开口,于是忍不住转过头来,问她:“你在干嘛?”

女孩头也不抬,“捡石头啊。”

“不,我是问你在这儿干嘛?”陆寅风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奇奇怪怪的。

女孩这才抬起头,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眸子清澈明亮,定定的盯着他,陆寅风被盯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姥姥说,一个人如果不想活了,那他就真的一点儿也活不了了,”女孩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陆寅风有点破防,眼眶很胀还有些发热,继而温和的眉眼逐渐泛红。

苏离云望望天空,今天的天很蓝,云很白,连西晒也格外的晒,敲了敲手里的小石子。

陆寅风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有了向人倾诉的欲望。

他家境不富裕,母亲生他的时候伤了根本,身体孱弱没办法外出工作不说,还经常需要吃药调理,家里全靠父亲蹬三轮车替人拉货谋生,父亲勤俭踏实又肯干,这两年家里环境好了一点,攒了点钱在清明河附近买了个二手小平房,还换了个半成新的摩托三轮车拉大货。

一家人眼看着日子要越过越有盼头,结果他父亲再一次拉货返程的途中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醉酒驾车撞人之后逃逸,等到陆寅风的父亲被路人送到医院抢救,醉酒在ICU躺了两天两夜之后最终不治身亡。

陆寅风家人报警后,等来的不是肇事司机的伏法,反而招来了祸端,一帮大汉闯进他家打砸,并且丢下两千块钱,压着他按了协商合约的手印;陆寅风一个十三四的半大小子,正是最狂妄的年纪,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服软,自己写了状纸就跑去警察局,却被早就守在局子门口的一群人逮个正着,强行拖走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

来人冲少年呸了一声,嚣张地警告陆寅风,“臭小子,你TM给老子最好老实点,别给脸不要脸,你想往哪儿告啊?交警大队我们涂家有的是人,就算你告到县委,我们涂家都一点儿不带怕的。”

“别不知道好歹,你爸他碰瓷自己找死怨得着谁?那破车也是个二手无证的,谁知道是不是偷来的,我们没报警抓你已经是行善积德了,再敢找事就让你们一家团聚!”说完,临走还狠狠地踹了陆寅风一脚。

少年身上的校服脏污不堪,氤氲着点点殷红血渍,青紫的脸上神色不甘忿恨又绝望,死死捂住被踢的伤处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多,陆寅风伤好得七七八八之后,又不死心尝试找警察,可是次次都碰壁,父亲死后家里断了经济来源,还欠着医院一笔不小的医疗费,母亲经过这一遭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到了需要卧床的地步。

陆寅风经历的这一个多月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辍学去打工还债养家吗?可他才初一啊,他成绩那么好,老师说他基础夯实继续保持下去,等初三毕业考去市里一中不是难事。

父亲以往总说他是吃了没文化读书少的亏,不希望他的孩子也像他一样,还说只要陆寅风想读书,父亲砸锅卖铁去卖肾都要供着他读。

想起父亲往昔的种种,陆寅风抬手捂住了眼,不知不觉说了很这么多,期间苏离云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只是在听到交警和县委几个词时,秀气的眉头紧皱。

陆寅风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觉得心里好像松快了些,揉了揉眼角,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女孩站起身,锤了锤发酸的大腿,转身冲陆寅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我该回家吃饭了,你也早些回家去吧。”

少年俊秀的眉毛迭起,白净斯文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与不解,所以这个女孩到底是来干嘛的?被她这样一打岔,陆寅风心里酝酿的某些念头也就散了。

苏离云一路小跑回家,推开院门就大喊:“姥爷!小舅!”

苏姥姥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囡囡,回来啦?快来,姥给你做了糖醋排骨,你先来尝尝。”

“姥,我姥爷和小舅呢?”苏离云一脚踢掉一只鞋,就要往楼上跑,苏姥姥赶紧叫住她,“慢点啊孩儿,别摔着,你爷和小舅在后院里下象棋呢。”

“这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儿啦?哎哟我的乖,你把拖鞋穿上啊,这孩子…”苏姥姥放下锅铲又着急的去给苏离云找拖鞋。

苏离云是怎么在后院大闹了一顿自家姥爷和小舅暂且不表,只说经她这一闹,原本M县打击反黑除恶的手段是越来越强硬,在苏家姥爷退休之前好歹是保住了这一生清廉的名节,也肃清了交警大队的不正之风。

在陆寅风绝望之际带了最后的转机,肇事人获罪被抓入狱,并赔偿受害人家属一大笔精神损失费,那些使用非法手段侵害受害人家属的相关人员也该抓的抓该罚的罚,陆寅风对事件的最后是意外的,也有些后怕,如果那天没有遇见她,那是不是等不到……他不敢再往下想,于是重新调整状态,回到了学校。

只是他偶尔思绪放空时,路过清明河边时,总会想起那个蹲在河滩边捡石头的纤细身影,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