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长安,往东约二十余里处,有处小坡。
占地不大,只是道窄;路,蛇行斗折。
枯树横行林立,杂草繁茂。
落雨时腐臭连连,风起间呜咽有声。
方圆十里而居的人家,有那受不得的另寻他处,渐渐的,走的越来越多,终是荒无人烟。
此间:白骨裹砂磷灯照,孤狼野狐夜啾鸣。
居近处者平日不敢轻进,行人途径此地惶急而出。
此坡名唤---卑鸢。
今夜微有雨,淅淅沥沥;风吹过,呜咽声四起。
有处枯树,及腰粗,横折欲断。
树下杂草遮盖中,竟有浅穴。
洞穴不大,坡不甚陡。
横拦的树干遮挡着小雨,阴风拂过吹不进这浅穴。
有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孩童身着破衣,只裹着块烂草席躺卧此处,睡的香甜。
孩童颈间的草席处,偶尔冒出一小团黑影,伴着嘶嘶声偶尔冒出一小节一闪而逝。
若是白日,翻开孩童身上的草席,便可见其周身伴有一蛇盘桓其上,约莫快有丈长,竟足有两寸粗。
切莫看不起这小小孩童,长安街巷有其名---万家屋舍弄蛇儿,长安孤童小乙郎。
要说起来,他也是混迹在长安城里孤儿群中的一个。
只是以乞为耻。
说来也是有缘,偶然间流落于此,遇上了现在正缠绕其身的兄弟---黑眉锦蛇。
他管它叫阿翘。
东西两市杂耍者颇多,玄妙者更多,他自觉比不得。
索性就平日里走街串坊,百姓无论是看其可怜亦或是称奇,总会赏些饭食。
小乙知恩,谁家闹鼠,但有差遣,小乙郎自来呆上几日,无需给钱管饭即可。
这处洞穴,就是小乙郎的安身之所。
长安虽大,也是有着三教九流帮派游侠,就他的年纪难免不被有心人惦记,下场有多惨他是见过的。
还不如就在此处,平日人迹罕至鲜有人来,有阿翘在也不怕偶尔冒出的孤狼野狐。
至于现在他为何没在谁家落脚,说来也是可怜,只因染了风寒,怕上门将病过给雇主,无钱抓药下只能在这硬挨。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今日他在这苦挨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此埋死人。
往日在这埋的人,多是孤魂野鬼,今日这人不同,他有碑。
有碑即有主,有主就有供。
最蹊跷的,他看到的是两拨人,前有人忙着挖坑下葬,后有人藏匿近处紧盯监视。
埋人的他不识,可藏匿的人他见过。
所以等两拨人走后,他先跑去把供品捡拾回来填饱肚子,然后继续挨着,顺便看看是否还有人来祭拜,好再混些供品。
小乙正熟睡着,就觉脖颈被湿湿滑滑的信子挠的痒痒,心知这是阿翘在告诉他,有活物至。
洞穴外风声呜咽不绝,远处有老者嚎呼吾儿。
声音由远及近,伴着这夜、这雨、这风,一般人怕是立时跑路。
小乙听得真切,嚎哭的应是这墓中人的老父母。
悄悄的将头伸出,扒开杂草,循声偷眼看着。
影影绰绰就见坟前有两人蹲在那不时拍打着墓碑,那老妇的哭嚎凄厉婉转,衬得这夜毛骨悚然。
身后几个俱着黑衣,站的笔直,有一人头戴斗笠,只是小乙处在他们身后看不真切。
小乙伸手安抚着阿翘,不敢出声继续看着。
就见那老者猛地站起,伸手抓着其中一人激烈摇晃着:“你答应过我儿不死的,你......你还我儿命来!”
被抓着的人依旧未发出半点声音,纹丝未动任其推搡。
猛的,戴斗笠之人挥手向天抛出一团物件,紧接着空中那物件迸开四散,竟是纸钱。
黑衣人仿佛像是得了号令,伸手将面前的老者推开,拔出短刀兜头劈下,老者惨呼一声鲜血溅起。
旁边老妇忙转头,还未看清状况就被身后之人一刀透身,也是一声惨叫立时而亡。
“啊!”
“何人!”
天空一道闪电劈下,伴着雷声,小乙看到转头之人,斗笠下刀疤斜面,擦着眼角看的令人胆寒,口鼻遮着见不到全貌,正瞪目四处扫视着。
小乙伸手捂住嘴,使劲的用手的捂着,生怕牙齿撞击的声音将他们引来。
斗笠人眼见寻不到人,这鬼地方风声呜呜咽咽,想必是刚才听岔了,转头冲身后几人挥手:“手脚都麻利些。”
随后几人动手挖坑,不一会就将人埋在墓旁。
临走时斗笠人又四处看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带人匆匆离了此处。
小乙依旧捂着嘴发抖,缩在洞穴内不敢轻动。
直到雨势见缓,他估摸着来人应是走了,这才敢从里面爬出来,摸着阿翘,小乙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四处看着,悄悄来到墓前。
只见面前地铺的平整,泥土也因雨水沁的分不出新旧,若不是四处渗入泥土的鲜血,怕是以为方才的一幕只是场恶梦。
小乙心知此时不是跑出去的时候,说不得外面就有人蹲守,不如干脆回洞穴挨到天亮,再进长安报官好得些赏钱抓药。
“你·在·找·我·吗?”
‘嘶’小乙听得身后不远阴恻恻的问询,猛然间寒毛倒竖,跑!
小乙竟是头也不回,直直向前发足狂奔。
这一跑倒让斗笠人有些出乎意料,他本想等着小人儿惊骇回头之际挥刀斩下,却没想到这一跑倒让他刀够不得。
斗笠人随即怒喝‘抓住他’,就在小乙身后狂追。
卑鸢坡,别人不敢轻进,可这是小乙的家。
仗着地利身矮,凭着枯树野草,小乙来回辗转奔跑躲藏,长年混迹街巷他明白,外面的通路一定有人把守。
只有饶的他们烦了,都围拢过来,他才能闯出去觅得一线生机。
虽说小乙一直在跑,可实际上那斗笠人的动向,一直都没有脱离他的视线,他在等。
果然,急于复命的斗笠人等不得了,发出一阵呼哨。
阿翘信子吐的越发紧促,小乙知道机会来了!
寻着阿翘反应不激烈的方向,矮身疾跑。
越林而出之际,附近有黑衣人警觉,嘴里发出示警后向他提刀围堵。
就在快追上时,小乙猛的回身,带着哭腔将手臂挥出:“阿翘!”
‘嘶’声在耳蛇信出,渗的人骨髓发凉,黑衣人顿时吓的后退数步。
小乙趁机轻提蛇尾,阿翘顺势盘臂环绕,一人一蛇冲出重围。
天光渐亮,小乙不敢停下休息片刻,顺着近路一直跑着,直至跑至官道,周围渐渐也有了入城的行人,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混迹在入城的人群中进了长安,小乙已是身心俱疲,一路惶急身子撑不住了。
“不成了,我得去西市寻柳大,柳爷定会救我!”
撑着最后一丝信念,小乙带着阿翘,跌跌撞撞往西市而行......
宗正寺狱。
“主上,黄长贵的尸首已下葬,是他家的远房表亲来处理的。”小六儿挨着李恪小声说着:“下葬时我亲眼得见,等处理完他表亲就离了长安,我看着他们父子上的船,应是走了。”
“这就完了?啧,这不能够啊?”李恪坐在地上听着,目露沉思:“各处产业有没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除了几处食肆抓住几个走街的小贼,无甚太可疑的,都已经送到县衙了。”
李恪下意识得抱着膀子,探出手拇指托颌,食、中两指并起抵着太阳穴处,冥思苦想着:“再不抛尸,就该臭了!过了这时段,再玩儿这一出,也没了效果。”
“先暗自出钱赎刑,给我递了刀......我这牢狱里苦熬几宿,尸体又不抛......”李恪猛的站起目露凶光:“娘的,老子让人耍乐子了!特么哪来的个神经病,闲的扔钱听响耍老子!”
李恪顿时气的在牢里跳脚大骂。
骂了半晌方歇,小六儿这才有功夫插话:“主上,既然无事了,您就赶紧沐浴更衣吧,等下还得上朝会呢。”
“沐个屁,就这么去!”李恪气冲冲说着,带着小六儿裹着这一身腌臜大摇大摆的走出牢门,直奔太极殿,边走边冲小六儿说教:“演戏就得演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