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养寇

界域分野，南北流向的浠水天然隔绝了两岸交通。

在道庭的斡旋下，岳阳楼与十六族两家签订道约，双方以浠水为界，各自退让三十里地界，留出些许缓冲地带。

明面上的斗争虽说已经结束，可是暗地里的纷争远未停歇。

正如权力不会出现真空一般，在修行界，修行资源也不会出现真正的真空地界。

三十年来数不清的小派修士在十六族与岳阳楼的驱使下，入驻在这两个庞然大物退让出的夹缝地带，浠水两岸的势力分布也是犬牙交错。

这些势力或为耳目，或为爪牙，还有的干脆就是脱逃的劫修，亦或是叛门的贼修，甚至是有违道统的魔修。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外加上浠水河的真正主宰江河水族一同搅合，整条浠水河流域称得上乌烟瘴气。

就在林兴和谢书发在幽流城外大打出手的时候，十六族的宗法堂并没有闲着，一场隐秘的会议，正在浠水东岸的水寨中进行。

居于下座的是王怀通，才过不惑之年的他显得十分阴冷酷戾，此时正一言不发仔细听着。

王怀通这几年过的并不顺利，自打几年前兵败灵石山，险些身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人生得意的时刻。

他自认为尽心尽力的对付了局面，已经称得上问心无愧。

可是最终宗法堂也只是给他们三人打了乙下的品第，这属于中等最末的评价。

自那以后王氏一族就再也没有给他什么优待，他勉强康复以后，族中只是拿他当一个好使的庶务修士随意支使，鲜有拨发修行上的资源，让他继续修行下去。

从天骄沦落到佣仆，至今还是筑基初期的王怀通至今还记得同族金丹长老对他的私下评价言语：

“一个丹田气海破了几个洞的废物筑基，差不多能用就行了，此生无望结丹。”

他到底是改姓的王氏。

江东十六族到底是以家族基业建立整合的道统，道场之内家家自扫门前雪，道场之外的事项则是由宗法堂统一管辖。

这是一个庞大而又臃肿的机构，他不仅兼具了传统的执法堂分管治安要务，还囊括了许多庶务职责，用一句话来形容，在江东地界，没有它不能管辖的事物。

为了修行大道，王怀通只能选择从王氏族中产业回转出去，转投宗法堂这个大熔炉，领了一个二阶执事的职衔，被分发到浠水地界当做一个本地的小派长老，成了一个黑手套，做些杀人放火的买卖。

而此刻居于上坐的顶头上司，竟然是当初与他一道同行出发北邙山地界的卢特使卢承仕。

人与人的处境待遇真是不能一概而论，这位王怀通的救命恩人，此刻在宗族和道场的支撑下，这几年真的是在宗法堂中平步青云。

不仅修为上已经突破到了筑基中期，筑就气海紫府，更是在职位上高了他三阶，此刻已经是一阶主事的职衔，正是他王怀通的顶头上司。

想当初这位还只能跟在自己后头王世兄王世兄的殷切叫唤，现如今双方却已经是对调了一个身份，当真称得上命运弄人。

卢承仕心中倒是没什么芥蒂，他是王怀通的恩主，是真拿王怀通当得力的下属心腹来做事的。

他悄默默的指着桌上的堪舆图，对着王怀通认真言语。

“怀通，海川会的内线已经传来消息，耗子本月廿一将会继续走你这条线，将人送来，还是老规矩，围三缺一，只需要捕两百只就够了，其余的全都放进界域，交给执法堂去处置就行。”

若是往常，王怀通自当点头应和，自他重伤以后他就改了往日桀骜的性子，最是恭敬。

可是今日，他却忽的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他伸出手忽的点在幽流城上，抬头注视着卢承仕的双眼认真言语。

他尽量用着平缓而又有力的语调迅速说着，说着自己已经准备了许久的说辞，努力在抑制自己由内而发的激动情绪。

“耗子的背后主事是谢书发，谢书发是谢氏的罪人，宗法堂榜上有名的叛逆之辈。我的下线告诉我这次偷渡谢书发也会来，这是最好的时机！承仕，只要你再喊上两个筑基，我们四个对一个，捉拿了他必定是一大功！时候........”

卢承仕却只是用一种怪异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中微微带着一丝怜悯。

他嘴里轻轻吐出一小句字眼，就打断了王怀通的所有话语。

“我一直知道这件事，怀通，他几年前才到的浠水，还是走的我的门路进的海川会。”

王怀通的神色顿时变了，从原来激动的清澈，变成了茫然，他动了动嘴唇，试图询问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是收拢了回来。

他现在是下属，不该去问这个问题。

人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卢承仕倒是大方，他稍稍往座椅上靠去，将双手枕在脑后，平静的望着王怀通这间朴素的屋子。

“你是想问我们身为宗法堂修士为什么不去诱捕谢书发对吧？怀通，说说你的心里话，你我是同个道院修行，同年的筑基功成，同年出的历练任务，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王怀通只是点头，没有别的言语，也不敢有别的言语。

卢承仕轻笑两声，重新做好，伸出食指对着王怀通轻轻摇晃了几下。

“他还有用，怀通。你家王氏的道场鹰石山发现了矿脉，正在用每月两枚灵石的薪酬价格在市面上大肆招募散修去做工。即使这般也缺好些劳役，所有人都知道，挖矿是消耗性命的活计。”

“我们宗法堂捕获了这些偷渡的散修，首先在履历上就是记上了一笔通晓敌情的功劳。其次捕获的这些偷渡散修都要被判去王氏的矿洞做劳役苦役，王氏为了这些劳役，每个人头许我们三颗灵石。”

“这么多灵石宗法堂上上下下分润下来，大家都有收成，你把谢书发抓了，我们去哪里收拢这么多灵石？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谢书发是谁不重要，只要他能推着这个事做下去，他就有用。”

王怀通实在耐不住了：

“天底下那么多人，又不只是他谢书发一人能做此事。”

卢承仕叹了口气，还是帮他点破了最后一层道理，他本不想讲的。

“怀通啊，要多想啊，虽说进入宗法堂就算是有半只脚脱开了家族，可我们前面的姓氏到底是去不掉的，谢氏的私人恩怨轮不到我们去管。”

“你真以为杀了谢书发会有人来谢我们吗？谢氏自家的事情让谢氏自己来管就是，你王怀通姓的是王，不是谢，你懂我意思吗？”

“谢书发若是只在浠水两岸游荡，那就任他游荡便是，他若是想要进入江东地界，那我们就稍稍拦截一番，若是让他侥幸脱逃，那自有宗法堂中谢氏的修士去对付他。”

“无论什么情况，你只消知道我们这些被抛在浠水两岸做牛马活计的苦命筑基要对付的是岳阳楼，而不是什么十六族中的叛徒败类，一类人管一类事，勿要多管闲事了。”

王怀通悻悻称是，但他心中有自己的计量。

他不想烂在这里，他要爬回去，他要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