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愿者上钩

初春的正午,卢承仕刚从侍妾的床上爬起。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洒照在窗头,卢承仕本人却对窗外的春暖花开提不起一点兴致,

一道清洁符箓随手拍在法衣上,稍稍整理穿戴整齐,他便从小院出来。

外头早有道童小心候着,只见到他便低头行礼。

那是卢承仕的记名弟子,唤作长平,素来是当体己的侍从用着的。

“长平,还是老样子,你去道院帮我点卯,我去天茗阁寻那几位论道。你车马都备好了吗?”

长平连声称是,卢承仕也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应付,

却又是随手放了几枚法钱到长平手心上,以做奖励。

长平很体贴,做事情也很周到,辎车内的布置都合着卢承仕的心意来,

可是坐在辎车上软糯座位上的卢承仕却没有几分愉悦的心思,

他这几个月来过的很不舒心,自去年秋天以来坏消息接踵而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是去年秋天按照计划在浠水边防围猎散修,却是意外撞上了一个偷渡的筑基,

他一时不查,被人杀穿了战阵导致自家的队伍损失惨痛。

未过多久,又从宗法堂中晓得了王怀通的死讯,他自诩王怀通是他好友,为他赔了好些眼泪。

可是没过多久王怀通和谢强的私下勾连却被人所杀的事件细节很快就被宗法堂的修士寻到,

通过蛛丝马迹,有人怀疑他卢承仕为谢书发大开方便之门。

他恨不得将王怀通开棺戮尸。

好在卢承仕做事情干净利落,他本人更是一口咬定是谢书发杀穿了他的军阵,

宗法堂始终寻不到他的马脚,最终只能将他开释出去。

一波三折,原以为此事就是到此为止,可是谢书发屠戮谢氏庶支道场满门之后,这件事情又被人翻捡起来。

卢承仕被人翻了旧账,谢氏一族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好在广济城卢氏一族力保,他才能平安落地。

饶是如此,他也算是被狠狠的剥了一层皮。

不仅丢掉了有着好大油水的江岸巡防职务,手中构建的私人势力更是被广济城卢氏全数收回。

他本人则是被卢氏以保护的名义重新塞回了广济城中。

卢承仕领着宗法堂一阶主事的职级,眼下却只能去做一个广济城的外城传法副教谕,

这份职务明面上的内容是在广济城外城的宗法堂道院中选拔修行种子,壮大宗法堂势力。

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他一个筑基修士,自然是用不到亲自教导那些稚童,

选拔修行上的具体的指挥事项也轮不到他一个副职来指手画脚。

卢承仕每日只需要前去道院点卯,一日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时光,就由他自己打理。

这可熬坏了卢承仕,他早已经筑就气海紫府,却是卡在了神识浑然与通达奇经这两道关卡之上。

若无外出历练,如何寻觅到心意与道念顺畅相通的机缘?

困顿于广济城中,郁结于胸的卢承仕可寻觅不到符合自身修行道义的路子,索性也就消沉了下去。

他每日下午只是去广济城内城的知名茶室天茗阁和几个相熟的筑基修士说些修行理论,顺带着听听周遭的花边消息,赌斗玩乐,以此来麻痹自己的修行意念,做到消磨时光的地步。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筑基修士的困境,筑基境界不像练气境界只需水磨功夫打通窍穴,就能看到修为日益益增。

大部分筑基修士的一生都困顿在通行奇经和神魂圆满这两道门槛上,

天茗阁中像卢承仕一般的筑基修士可足足有六七位之多,他们中的好些人都已经放弃修行,彻底转换到庶务之上。

毕竟他们的人生寿数足足有二百余载,还有好些可以享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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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茗阁地处广济城内城的繁华地带,而内城有大阵守护,是不许修士无故御风空中的。

因此广济城的知名修士都是坐着豪华的辎车来往,这茶楼里叫唤的上的名姓的人物也都有自己专门的辎车锚地。

可今日卢承仕抵达此楼的时候却有些许意外,盖是这地面上原先归属自家的专属锚位停放了一辆陌生的辎车。

单单看着上面的繁杂铭文,他就已晓得这辆辎车的贵重。

这是哪一位来碰自己的霉头?

卢承仕带着两分怨气点了今日迎来送往的小厮名号。

“阿九,这是茶楼里的哪一位?怎么停在我的位上。”

这位经常受到卢承仕的照顾,自是晓得卢承仕的恩惠,立刻老实回答。

“卢主事,这是陈公子陈秋实上修的座驾,他说是借你的名号,来这天茗阁稍稍嬉戏一番。此刻他人已经在二楼和好些老修士见面了。”

卢承仕脑海中稍稍有了印象,这一位是北邙山仙城那边的人物,出手阔绰,最近在广济城中挺脱跳的一位筑基修士。

半月前陈秋实请托他帮忙提携几个道院的远房子侄,他收了好处自是应允,并且还说些客套言语请他去天茗阁论道,算是结识广济城内的好些修士。

未曾想到这人竟然当真了。

稍稍点头,卢承仕应承了下此事,便是径直进到楼中,随即就在一楼天井御风而起,独上到了二楼。

实际上这也是天茗阁区分海合会中来客的方法,天茗阁只分上下两层,一二层之间只有隐蔽的暗道相连,并无公共的楼梯连接。

因此往来的客人只有筑基修士可以御风而起抵达二楼,算是让人知难而退,也给了筑基修士体面,免得惹来练气修士的打搅。

上到二层,早有熟稔的小厮等候,可当卢承仕推开茶室的门扉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往日这个时候茶室中都是叽叽喳喳的坐而论道,大抵上还是遵循着一个一人一言的发言次序,保持着基本的言语通畅。

可是今日的二楼却是格外的喧嚣,却见那位陈道友坐在自己往日惯用的位次上,俨然是惹了众怒一般,七八位筑基修士轮番对他言语。

周遭有熟稔的见是卢承仕来了,方才小声告知他情形。

原来这位陈道友一早就来到此处,却是当众邀请诸位筑基修士鉴宝,

他取出了好些精巧的二阶符箓给众人赏识,并且直言讥讽广济城中并无真正的符道大家,所谓的符箓供应都只能仰仗北邙山仙城。

这番言语自是激怒了好些在广济城里呆了大半辈子的老筑基,言语相争很快就变成了符箓的展示比拼。

未曾想到这位陈道友的符箓储备属实太多,接连取了十几张样式不一的产自北邙山仙城名家的精巧二阶符箓,径直压得场间中的好些出言辩驳的修士抬不起脸面。

不用多说,这位陈道友自是林兴假扮的。

他这番行径也是和易晓生嘱托的行事逻辑,就是为了吸引这位卢承仕,卢道友的注意。

卢承仕不想趟这些浑水,他对于符箓并没有深刻见解,索性就打算寻一个安静位次听着场间的热闹,增长见识的时候也算是打发了下午的时光。

未曾想到林兴的神识察觉到他来了,却是一把将其呼喝扯住:

“卢道友,你不是说此地有好些懂符箓的高修吗?怎么竟是些许只懂得三瓜两枣的道友,我可是照你的吩咐来此地寻广济城的筑基修士见识风采的,怎么没有一个能辩驳我的?都是用些言语,没有一个上真物件驳斥的。”

“你说说看,是不是广济城的符箓技艺比不上北邙山仙城?”

这一下卢承仕却是进退不得了,场间好些人都狐疑的将目光投在他身上,好似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卢承仕只得尴尬笑笑,却是出声摆明了立场:

“陈道友偏激了,茶馆之中本就是讲究个嬉戏谈笑,真正的符箓大家都浸心符道,哪会来到此地与我们这些人说言语?”

“像清凉山的李符师,我家的那两位长辈,都在符道一途有好深的经验功底,不比北邙山仙城各家弱上几分。”

“道友在茶馆中论个高低座次,也就是徒增笑耳罢了。”

这番言语倒是给两边都留了面子,听着明里暗里是说林兴的行径荒唐,实际上也是认了广济城的符道水平确实比不上北邙山仙城。

林兴听他言语,反倒也就打了个哈哈,也就势顺坡下驴说了个自己的不是。

饶是如此他也还把卢承仕架了起来,

“卢道友言语中肯,真是一针见血,在下佩服,几位道友的谈吐差了卢道友甚远,我还要在此地待上些许月份,诸位若是寻到正经符师,都可前来与我交流符箓。我陈秋实都如数接着,绝不抵赖。”

说完话语,还挨着卢承仕入座,好似要继续与他结交一般。

卢承仕心中微微不屑这般哗众取宠的行径,暗中嘲笑缺月湖陈氏到底不过是筑基势力,族中子弟见识如此浅薄狂妄,真是坐井观天。

但他也是好言语的放着林兴坐到了自家边上,一则其人看着身家显赫,二则修为也算是筑基,符合交往。

他眼下不过是卢氏一族中的闲置筑基,赖在广济城中不过是混混日子,这位陈家公子愿意与自己言语也没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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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茶楼之上的因缘洽会,卢承仕与林兴的来往就密切了许多。

两人时常约着前往茶楼论道鉴宝,也会约着去城中的擂台观看斗法,

更有甚者两人会是相邀着去寻几个天茗阁中相熟的修士去呼卢喝雉,林兴往往都会输个十几灵石的筹码给卢承仕。

就这么大半个月的交往,两人也算是真正的熟识相交。

只不过天下没有不分别的宴席,林兴很快就透露出自己离开广济城的消息,

这天夜里卢承仕也是亲自请林兴到自家的别院,算是做一个饯行。

这一次卢承仕算是做足了礼数,先是让自家那位娇媚侍妾起舞做戏,再是让记名弟子长平行礼敬酒、

一连串的举动做下来,他更是亲自陪着林兴言语行酒,胡乱说着横七竖八的言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照礼数早就到了分别的时候,就连他的那位娇媚侍妾都出来劝了几回,卢承仕依旧只是让着林兴继续喝酒便是。

两人一直喝到深夜万籁寂静的时候,卢承仕才屏退众人,让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只见他忽的取出一张林兴赠与他的二阶金光符,却是笑着飞到了林兴的桌面上。

“陈道友,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这探子可以结交我这等人士,藏了好些心思,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林兴苦笑一声,却是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淡然谈吐。

“什么都瞒不过卢道友的慧眼,我却是百晓楼的探子,只不过结交多日却觉得卢道友你这人甚是机警,索性懒得与你继续纠缠下去了。”

“我并非什么缺月湖陈氏的出身,接触卢道友你也是另有目的,我本人明日也就回转北邙山仙城,此后也不会与道友再行接触了。”

卢承仕却是忽的站起坐到了林兴边上,他没有一丝醉意,只是盯着林兴的眼神,平静的压低声音问道:

“你们百晓楼寻我做什么事?说来听听,不然陈道友可没这么好离开广济城。”

只见这般,林兴知道,这位卢承仕确实已经上钩了。

陈秋实这个身份在易晓生的包装下可不是这么简单,他是个套娃的身份。

第一层的身份明面上是缺月湖陈氏的筑基修士,可是只需要动用广济城卢氏在北邙山仙城的情报网络稍稍查探,就能晓得缺月湖陈氏并没有此号人物。

这个时候透过易晓生留下的破绽就可以很快查询到,陈秋实这个身份私底下是一位从缺月湖脱离的百晓楼探子。

林兴要扮演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个恰当好处被人发现的探子,行一个将计就计的计策,盖是因为易晓生笃定卢承世这人是断然无法拒绝他的交易请求的。

先前的伪装只不过是包裹好的糖衣,被轻松揭开的糖衣之下才的交易请求是易晓生真实的目的。

真正的策反并不需要高明的言语劝说,只需要寻到合适的目标,轻轻一推,无往不利。

“百晓楼有走私二阶符箓的渠道,包括各种攻防符箓在内,每月能提供至少六十枚。我们知道你卢承仕曾经是海川会的一员,浠水两岸都有你的人手,我们想通过你将这些符箓转卖出去,并且与百川会做真正的接触。”

林兴平静的望着面前这个不得意的卢氏筑基,很自然平坦的说出了自己的核心述求。

不用林兴多的言语,卢承仕忽的喘着粗气慢慢品味着其间的言语诱惑。

他不是个蠢货,做了许多庶务经历的他自是晓得这说多么一大桩买卖,能给他提供多少好处。

高阶符箓在战阵中格外紧缺,随着十六族与岳阳楼的对峙愈发的激烈,二阶符箓的售卖渠道弥足珍贵。

他若是能做这个居中的掮客,掌握二阶符箓的销售渠道能够迅速弥补他在海川会中日渐消弭的地位,

更为关键的是能为困顿在广济城的他补足修行资源。

天大的利市!

场中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林兴才听到身旁两声重重的吐纳吸气。

“我怎么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