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穷奇？”
江恒犹豫着，并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他倒是习惯了黑雾中出现那些过往亡灵们的幻象，那些都是在他记忆中已经死去，或即将死去的人们。
也许化归笑魇的自己想用这种方法来告诉自己死亡的可怕，又或者这又是些新的鬼主意。
算计自己的人某种意义上也是江恒自己，站在更低处的这个江恒可猜不到对方究竟手里握着些什么手牌，准备将下一步行在何处。
可是李穷奇的幻象？江恒可不觉得他会死掉。事实上，他对李穷奇的韧度可相当有信心，几乎到了对自己必将活下去这件事同样抱有信心。
“李穷奇？”
依旧没有回应。那个疑似李穷奇的身影只是包裹在浓重得让人不适的黑雾中，发出似笑似哭的呜咽。
江恒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他。江恒连自己身后那个早已缠身的阴影都没有办法处理，又怎么帮助比他更严重，侵蚀得更深，而且正在发作的李穷奇呢？
至少，这次出现的不是幻影。如果另一个自己打算用这种方法考验江恒的内心，那他只能说对方真是被笑魇弄得精神错乱了。
如果连过往的幻影都无法让江恒陷入迷惘，有什么理由他会放弃认识许久的李穷奇呢？
的确，李穷奇是个怪人……自他认识以来就已经是……呃……一直都是…………
好吧，如果江恒继续想下去的话，可能就要开始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拯救李穷奇了，这本来都不是一个需要犹豫的选择的。
江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被黑雾包裹，发出痛苦声响的李穷奇。
虽然说要拯救他，可算到现实中，江恒也只是尝试一下能不能帮到李穷奇罢了。
毕竟，就像先前所说过的那样，江恒被另一个自己所囚，早就自身难保了，现在看到李穷奇诡异发作，也只是尽自己所能，寻找所有可能性中最好的那一部分而已。
接触，交缠，然后是深入。江恒并没有接触到实体的触感，反而是浓稠有如液体一般的黑雾将江恒的手掌包裹，并尝试沿着他的手臂向上延申。
对江恒来说，这种程度的侵蚀并非多大的麻烦。但在背影的监视之下，无论多么微小的风险都会被放大……
如果这时候尝试调用自己身上笑魇的力量，自己能否稳定地控制暂且不提，若是来自笑魇本体的另一个自己存在有加害的想法，自己恐怕连一息都无法扛下吧。
并不是担心这之后会到来的麻烦，毕竟江恒在理解自己已经无法离开无限世界，乃至更早的时候就早已有所觉悟。
只是如果自己招致了可能会终止生命的灾难，却还没能达成最好的结果的话……
“江哥……”
江恒听到了那个声音，些许动摇的心也稳定下来。
将精神延申——一直到——房间——之——外——
——……
…………
黑色的雾气，黑色的天空，以及黑色之外的……黑色。
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虚空深处，它的颜色是黑色。但在所有的颜色都收集齐聚之后，呈现的颜色却依然是黑色。
也许黑色并不是一个特定的颜色，而是一种范围，对人类所未知一切界定的范围。
就在这样的空间之中，江恒出现了。
他的身躯呈现出黑色，他的表情无法被看清，他的动作，一呼一吸之间，将黑色的雾气吞吐，就如同吞吐再寻常不过的空气。
黑色，这是这些未知在人类眼中的形象。
那么当人类跃升到更高的层级时，黑色是否会越变成别的形象呢？也许向乌鸦一般，七彩斑斓？也许颜色从此会被听见，被触碰？
江恒听到李穷奇的声音，尖利的，瘆人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的黑色之中涌向自己。
——但是江恒能够听懂，那不止是笑声。在人类无法触及的频率波形中，暗含着言语，暗含着信息，暗含着往事。
只不过，江恒没有去听。因为他很清楚，这只是李穷奇的诡计……或者说，“李穷奇”的诡计。
“看来你还在忙碌着啊，另一部分的我。”
嬉笑声传来，如同尖刀直刺江恒的心神之中。但江恒也有着自己的防护方法，或者说——他并不需要防护。
“李穷奇”的试探，或者阻拦，只是刚刚接近江恒的身周，就从尖刀一般的利刃被转化作普通的微风，绕着江恒的身体旋转，化去，变作再平凡不过的黑雾。
“嘻嘻，嘻嘻嘻嘻。”
即便抵挡住“李穷奇”的攻势，它本人也并没有出现。只是发出诡异的嬉笑声，像是在嘲讽江恒的努力。
能听懂诡异言语的江恒自然知道，这种笑声中没有蕴含任何的信息……只是单纯的笑而已。
放在现在的语境之中，其就等同于，嘲笑。
江恒眯缝起双眼。既然对方不准备认真回答，那么他也有必要表现出些不太友善的一面了。
“……花了如此之长的时间都没有夺取最后的人性，你这位前辈似乎也没多么厉害不是吗？”
“嘻嘻嘻……嘻嘻……”
黑雾中传来的笑容多了些捉摸不清的意味。
“你觉得自己已经全部理解了吗？江恒啊。你还将自己视作独立的个体吗？”
“不错。”江恒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为什么我不将自己视作独立的个体呢？”
李穷奇的虚像说着，话语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是啊，是啊，你当然这样认为了，就像你脱离的那个人一样，你们的思维都一样执拗，顽固，不愿改变……嘻嘻……嘻嘻嘻嘻……”
“难道像你这样就更加优秀？与这个……人类？合作，满足他奇奇怪怪的愿求……我理解不了，也无法去理解。我与你不是一类存在，就像我与笑魇还不是一类存在一样。”
李穷奇的嬉笑声继续着，其中蕴含的以为越来越深。
“你融入了笑魇，却自认为不是笑魇。你不敢回头去看，却相信自己的力量与意志……即便到了现在，这点还是没有改变。你真的很有趣，江恒，你真的很有趣啊。”
“所以我才会看着你，所以我才会……”
……黑雾散去了。
江恒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搭在李穷奇的肩上，而他正笑着看向自己。
“你……”“干的好啊，江哥，干的好啊。”
自己做了什么吗？刚刚发生了些什么吗？
江恒看向四周，黑色的雾，黑色的天空，黑色之外的黑色。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
“……我们回去吧，李穷奇。”
在两人无法看见的背后的黑暗中……
两个影子彼此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