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棠献

阮兆面子碎了一地,实在没有脸面待在青影山上,匆匆辞别回了清风派。

阮安书撤下后,奚峒忍无可忍,砰地将桌一拍,“真是岂有此理!”

奚盈连忙跨上座,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嘴上还哄着:“爹,别气别气,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奚峒气得两只手颤颤巍巍的,“姓阮那小子,真是给他脸了!还‘再好不过’,他以为他多大的脸,我的女儿配他,完全是——呸,他根本配不上我家阿盈!”

“阿爹。”奚盈给他捏着肩,“你别气了,是阿盈不好,让你白费了心思。”

奚峒忽的冷静下来:“阿盈,你跟爹说实话,你此前喜欢那小子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怎么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是不是那小子还做了什么阿爹不知道的混账事儿?”

“没有。”奚盈手下的动作停了,她默了默,又强调说,“真的没有。只是从寒山回来后想通了,很多事情不能强求。”

奚峒便也不再多问,看着女儿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他也就没将她扣在身边细细过问伤势,放她离开了大殿。

奚盈前脚刚迈出主殿,就见一人笑盈盈的站在她前方。

各宗门派遣过来参加法试的弟子如今清一色的身着青影宗的浅青服饰,而眼前这人,却独树一帜的穿着深蓝外袍,衬得他肤色白净。

去寒山前的奚盈就心知这人绝非池中之物,未来不可限量,如今瞧他,倒要在之前的想法上再加深些程度。

“奚师妹。”

棠献笑意盈盈率先打了声招呼。

奚盈微微颔首,皮笑肉不笑:“今日这场闹剧,实在令师兄见笑了。”

“此言差矣,师妹之率性今日着实是让棠某心生佩服。”

奚盈此刻无暇应付他,正欲辞去,棠献却微微俯身,终于说明来意:“我此番特意前来替我师姐拜谢盈师妹的救命之恩,师姐她余毒未消,不便离床,这才遣我来面谢。”

奚盈勾唇:“救娄师姐性命之人并非我,你该谢的人是清风派阮安书,放血苦守,皆是他的功劳,奚盈不敢截去。”

棠献轻微眯起眼,好似在打量,但不过一瞬,他便轻笑:“也是,师姐平安,阮师兄的确功不可没。”

话音一落,他将手抬起,手心一张开,便赫然出现一枚血红色桃花玉,棠献解释道:“砾山派有训,救命之恩当谢,这枚桃花玉,在下进宗时起便以血滴养,危难之时或可救师妹一命。”

砾山派的血玉天下闻名,白玉做底,浇之以血,灌之以修为,时间越久,颜色越深,所蕴含的灵气越精纯,疗愈之效越显著,更甚者,可抵挡住敌方致命一击。

奚盈心念一动,却也知自己受之有些牵强,方拒道:“此物贵重,阿盈受之不起。另说,这血玉是棠师兄的珍贵物件,我实是没有理由受下。”

棠献也不觉尴尬,只是僵了一瞬,便蓦地收好了血玉,也不纠缠,“师妹想得分明。”

奚盈致意后离去,却感受到从身后袭来一记火热的目光。

像是……窥探。

她不由加急了步子,撤开了棠献的视线。

此时此刻,对这个人,奚盈内心很是复杂。

棠献十一岁拜入砾山派,不多时天赋尽显,成为砾山派中的少年英才,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奚盈资质上佳,修为刻苦,亦是年轻一辈中的可塑之才。此前曾与棠献多次切磋过,她自己倒是不留余力应对,虽然最终败落,却也心服口服。但下了台,心中总有一股子怪异劲儿缠绕着,再一看棠献那万年不变的笑脸,看似热切,实则疏离,奚盈便一度归结为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

从前她迷惑不接,却在这一瞬间想通。

棠献隐藏了自己实力。

他一直都在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将自己的实力永远卡在对手之上一分。

这种把戏,放在一个资历稍老的长辈眼下,绝对瞒不住,偏生棠献年纪轻轻,至今日都不曾参加过一场正式的比试,自然也没被那些正经的老前辈发现。

想到这,奚盈感到毛骨悚然。

棠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闭门几日,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在寒山上看到的文字,一遍又一遍的梳理,但那些为数不多的信息却侧重在她与阮安书的感情上,从她的单恋到破灭,又少又悲。

由奚盈这个人串起的文字中,除了阮安书和青影宗,只有棠献和娄惜月在她那真实而虚幻的一生中留下了身影。

奚盈一面走着,一面胡想着。

她起初只觉得荒唐。

她的一生,她的世界,只是一个话本中的世界么?

她的结局,竟是如此悲凄。

然而她上寒山前与阮安书之间的桩桩件件竟与那话本上的文字一丝不差,其中的细节她自己或许都记不清了,但那些诡异微妙的文字却将记忆带回她的脑海里。

令她不得不信,她所在的世界,就是别人捏造出来的,她的结局,也是别人替她定下的。

荒唐。

奚盈苦笑着安慰自己,别怕,我已经在改变结局了。

她的悲剧源头,不就是对阮安书的痴念么?

斩断这份痴念,所有的事情就会被改写了。

而棠献,至少在那个故事里,他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

那便无所谓了。

可怕又怎么样?谁会没有秘密呢?

门吱呀一声,打断了奚盈脑海里的所有。

奚频迈进屋,眼神胡乱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坐在奚盈的对面,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哥哥。”奚盈趴在桌上,故意问,“怎么了?来了又不说话。”

奚频深深的看着她,却并未看出妹妹故作坚强,他才歉声开口:“我今日向爹请求解除你和阮安书的婚约,事先未曾征询你的意思,是哥哥不对。但你……你为何突然借此也要解除婚约,这不像你。”

奚频是奚盈的亲哥哥,自小一起长大,对方想什么做什么,他都知根知底。自从奚盈对阮安书流露出情愫后,虽不至于觅死觅活的要在一起,却也是实打实的,生平第一次的去讨一个男人欢心,奚频都看在眼里。

定婚后,奚盈更加热络,阮安书却依旧不咸不淡。

但奚盈打小就是个执拗的性子,阮安书也从未直说过自己对她无意,奚盈就怀揣着希望和憧憬,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直到阮安书遇到了娄惜月。

娄惜月性情冷淡,内里却体贴善良,而且实力强悍,姿容绝美,普天之下,她的倾慕者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

阮安书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其中之一。

枉费奚频初见阮安书时赞不绝口,竟不知他在感情上竟如此禽兽。

奚频气急,奚盈一厢情愿地围着阮安书转,而阮安书却拜倒在娄惜月的裙裾之下,若无中间这层婚约,奚频恨铁不成钢也就罢了,可就是这纸婚约,让奚盈成为众矢之的。

偏生奚盈这牛劲儿一发,铁了心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数天前,几个平辈被齐齐遣下山去扫平妖患,小妖除尽,哪知半路杀出一个千年蛇妖,怼着阮安书和娄惜月的胳膊小腿各来一口。

本来也不是什么天下剧毒,无人可解,只是缺少一味极度稀有的药作引,恰巧青影宗的药修长老正从海外带着药草往回赶着,只是远隔山水,又时不时遭遇妖患,行程要慢些。

但这蛇毒发作起来真真是要命。

奚盈守在阮安书身边,看着他毒发时的痛苦也很揪心,又悄摸翻了奚峒与药修长老的传信,得知离青影宗较近的寒山上也长有此药,便义无反顾不带脑子的去了,回来时伤痕累累。

这药草特殊得紧,离土便要枯死,若无法子使其离土生长,便是无功而返的结局。

奚盈悄悄问了药修长老,得知此药可以借血而生,便爬上寒山,找到药后将其植入血肉中,最终还是奚盈的老爹奚峒边骂边心疼地出手将草药取出,令付清萱送给阮安书服下。

阮安书醒后不曾过问奚盈一句话,却赖到娄惜月的病床前守着。

奚频实在忍无可忍,头脑一热,只想着,无论如何,这婚约必须得退掉!绝不能让阿盈嫁给一个心在别的女人身上的男人。

奚盈这个人,就是能为着所谓的一线希望,一往无前。

奚盈抿唇,一手支着下巴:“哥,你觉着我傻吗?对阮安书掏心掏肺无怨无悔,结果人家却喜欢上别人。我现在想,似乎是有些傻。”

“但我做的傻事也不止这一件。”奚盈扬起嘴角,“好赖这次没有一傻到底,傻到一半变聪明了……”

奚频皱着眉:“阿盈……”

“哥,我只不过是清醒了。”奚盈敛住笑,“我喜欢阮安书这件事不能再继续了。我以为的坚定其实只是任性,继续下去,这份任性,会害了我,会害了你……甚至,害了整个青影宗。”

奚频被她突如其来的清醒和升华震得一愣,唇开开合合,也不知说什么了。

“好了哥,”奚盈站起身,走到奚频身边蹲下,“你别担心我,我真的想通了。说真的,现在心里的确不舒服,但给我些时日,我会自己走出来的。”

奚频走时,终是叹了口气,却也不多言,只是叮嘱道:“好好休息,全力应对后日法试。”

奚盈乖巧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