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言中,‘怂’是一个很妙的词。
心眼坏,叫坏怂,调皮捣蛋不听话,叫哈怂,反应慢,叫笨怂,啥都不会叫闷怂,啥都会一点叫能怂,不讲卫生叫脏怂。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个‘怂’字,多为骂人的话,但在有些情况下,不仅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人听着舒坦。
就比如家里长辈骂后辈,经常一个‘怂’字挂嘴边,增怂,尖怂,然怂,强怂,怂不顶,怂样子……
一个‘怂’字,骂遍天下。
这一日的陈春年,一次性收获了二三十个‘怂’字,都是骂他的。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个,分别为楞怂、二怂。
楞怂的意思是说,这狗东西啥事都敢干,啥生意都敢做,就特么一愣头青。
就比如这一次,他早就知道,苦水镇公社的很多群众兜兜里,根本就凑不出1块钱。
怎么办?
简单啊,以物易物就行了。
所以,他早早就放出了‘谣言’,说此次县上组织‘送货下乡’活动,还要现场收购各种农产品、废旧架子车、兽皮、羊皮、旧书旧报和中药材。
一句话,啥都收。
于是乎,偌大的一个戏院,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跳蚤市场,几乎人人都成了‘摆摊怪’。
一眼望去,整个苦水镇上都是摆摊的农民,架子车,独轮车,扁担挑子,卖的东西很乱很杂,基本都是一些家里头用不上、却还能换点钱的‘垃圾’。
有了收入,自然就有了消费。
光是这一波,镇上的供销社门市部和国营食堂、小吃摊,就赚了个钵满盆满。
大势所趋。
老实巴交的农民们,似乎发现了所谓的‘财富密码’,一夜之间,都变得开窍了。
这才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真正目的嘛!
李政委、杜主任等一众领导干部既高兴又担忧,生怕惹出什么乱子,都快要愁死了。
陈春年却高兴得不行,伙同粤东木器店的老木匠等人,一边卖货,一边收破烂,忙的不亦乐乎……
“小陈,啥时候开始抽奖?”
下午一点半,李政委等得心中焦躁,忍不住过来骂人:“看看,现场恐怕得有两万人了吧?”
陈春年正在教罗大虎、罗小虎和一众县剧团演员串羊肉串,头都不抬说道:“李叔别着急,很快就好了。”
李政委没辙,只能狠狠抽几口烟。
为了让陈春年‘大展身手’,他和杜主任费了老鼻子劲儿,终于给这货腾了一大片空地,就方便他卖卤肥肠抽大奖……
“好了李叔,可以开始了。”
眼看着都快下午两点了,陈春年终于忙完手头的杂事,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汇报工作。
“还跟昨晚一样的流程?”李政委黑着脸问道。
“嗯呐,就昨晚的流程,”陈春年笑嘻嘻的递过来一根烟,“李叔,抽根烟,消消气。”
李政委立了立眉毛:“滚蛋!”
陈春年屁颠屁颠滚了。
高音喇叭里,传出李政委的命令:“喂喂喂,喂喂,全体都有,苦水镇公社的乡亲们大家好,我是县公安的李建华,现在我宣布,红宁县文化交流月抽奖活动正式开始!”
“请所有的干部群众自觉排队,不准拥挤,不准推搡,不得打闹嬉戏,保证就餐、抓奖活动的有序进行!”
“……”
有县公安的同志坐镇,一万多人果真自觉排队,沿着陈春年设计的一条‘绳子通道’,井然有序的过去给陈春年送钱。
没办法。
就连一向威严、刻板而耿直的李政委都不得不承认,陈春年这狗东西,还真特么是个好生意人,脑子贼好使。
就比如人家整的这一套‘直播带货+有奖促销’,妥妥的组合拳,基本没有几个人能拒绝。
当然,陈春年的厨艺也令人大开眼界。
不说卤肥肠、卤头肉、卤肘子、卤鸡爪等几样‘卤味小吃’,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热销,美味绝伦自不待言。
就说这狗东西新捣鼓出来的铁板羊肉、烤肉串,吃过的人都说好,吃了一串还想再来一串。
大冷天,一溜齐二十几米的简易炉灶上,搭了四条钢板,底下炭火通红,肥美羊肉沾了菜籽油,撒上一把秘制烧烤料,上面‘滋滋滋’冒着烟火气儿……
不行了不行了。
莫说吃上一块,就是站在远处闻几鼻子,就是满口的唾沫吞咽不及呐。
还有羊肉串,陈春年新培养的二十几名‘店小二’,手法还略显生疏,一把羊肉串烤好,至少有两三串被烤焦。
可在这年月,只要油水足,味道窜,烤焦就烤焦吧,无所谓。
‘呲溜’一下,烤肉进了嘴,一根铁签子顺溜无比的抽出来,便是半口油、半口肉、一口香……
……
终于,下午2点25.
20145块钱到账,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抓奖’环节了。
在几名公安同志的监督下,陈春年亲手将19938张‘谢谢参与’和214张‘奖票’放入大箱子,并让那几人使劲摇晃了几下。
今天人多,不能只放一台彩电、三辆自行车、三台缝纫机、20架新式步犁和100张‘再来一碗’。
所以,陈春年十分洒脱的翻了一倍,投入了两台彩电,六辆自行车和六台缝纫机,40架新式步犁!
手扶拖拉机3200块钱,那可是王炸,只能留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刻,那才叫一个惊艳绝伦!
陈春年眼瞅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头默默算账,眼角都特么快要笑出两朵小菊花了。
20145块钱,刨除食材、调料、人工等成本,净利润约莫为12950块钱。
两台彩电1980,六辆自行车870,六台缝纫机690,40架新式步犁600,加上200个‘再来一碗’,总计不过4040.
一天净赚8910块钱?
马丹的,什么时候赚钱这么容易了?简直比抢钱还快啊。
讲真的,就连陈春年自己都有些迷瞪,总觉得这世界有点太过魔幻,疯了,一切都不太真实,好像在做梦……
“哎,命苦不能怨政fu,又特么一个谢谢参与!”
“这奖票谁弄的?哈怂么!”
“呀,二等奖,哎吆卧槽,我抓到了二等奖,二等奖,哈哈哈,我要永久自行车!”
“天呐,看看我抓了几等奖?哈哈哈,我中大奖了,我中大奖了!”
“不就一台缝纫机嘛,笑你妈X……”
“……”
没有什么意外,一个多小时的抽奖结束,两台大彩电,六辆自行车,六台缝纫机,40架新式步犁,200个‘再来一碗’全部‘水落石出’。
有人哭,有人笑。
有人气得嘎嘎叫,使劲打手又跺脚,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抽奖了。
哎,人生百态,概莫如是啊。
随着一阵锣鼓梆子,板胡二胡扬琴三弦咿咿呀呀、叮叮当当响,县剧团的大戏开唱了。
《铡美案》。
这是一个流传极广的剧目,几乎每一个剧种,都有《铡美案》这一本戏。
有一种说法,说《铡美案》一剧的作者为清代仇梦麟与胡梦蝶,并言之凿凿的附会了一个官场小故事。
故事中,有个叫陈熟美的京官,少年时贫困潦倒,曾得到同窗好友仇梦麟与胡梦蝶的接济,方才上京赴考,得中头名状元。
后来,仇梦麟与胡梦蝶二人相约来到京城,想走陈熟美同志的门路,谋求一官半职,却被婉拒。
于是乎,两个哈怂读书人一怒之下,编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剧本,成为了京剧的保留曲目。
实际上,陈春年对这个故事本身并不相信。
另外,对于《铡美案》的首创为国粹京剧,他也同样保留了意见,认为这一说法不可信。
上一辈子,陈春年听一个老戏骨讲,《铡美案》这一本大戏,应该在元明时期就已经有了故事雏形,经过秦腔、越剧、豫剧、黄梅戏、婺剧、川剧、闽剧等传统戏曲的反复打磨,方才成为经典之作。
至于说京剧抄了大家,还是大家抄了京剧,谁能说清楚,反正戏好看就行了……
“陈春年!”
“呀,真是你啊。”
就在陈春年坐在拖拉机头上、缩着脖子看戏时,一个身穿臃肿棉袄、十三四岁、又黑又瘦的姑娘凑过来。
她仰着脸,扑棱着两只大眼睛,龇牙骂道:“好你个陈世美,回城后就忘了我二姐?”
“我要去派出所告你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