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贾赦与忠顺王

贾琮所说的道理对于如今的贾赦来说并不高深,这种类似于常理的东西,但凡经历过官场的沉浮都能做到心里有数。

贾赦惊奇的是,贾琮明明就只是一个连学都不好好上的小娃娃,却如何对于这种事情想的如此通达。

“看来我那族叔,终究还是道行太浅薄了。辛辛苦苦教了一辈子学生,却偏偏把你这唯一一个有心眼儿的给当成了异端。”

贾赦此刻打量着贾琮,那表情并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是仿佛在看一头小妖怪。

“父亲,您这话可就说的不对。我看先生那才是真正的大师,懂得什么叫做因材施教。

若非他整日鞭策,孩儿也养不成现在这般七巧玲珑的性子来。”

太阳有些偏移,透过窗户漏进来的阳光,正刺中贾琮的眼睛。

他也不客气,当着贾赦的面自顾自的站起身来,便将椅子重新挪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小小年纪便这般见不得光?”贾赦故意反问。

“光晒多了容易老,我还年轻,不想让别人一看到我,就以为我已经碌碌无为度过半生。”

“你这是在暗讽于我?”贾赦的眉毛挑了起来,手也不自觉的摸向了一旁的扇子。

“这哪里是暗讽,我不表示的挺明显。”贾琮微微抬头,眼神中倒也没有一点畏惧。

“你不觉得你未免有些太过狂妄?”

“还是以为我这个年纪若是不狂妄些,那才尤是可惜。”

听完贾琮的这些话,贾赦手里的扇子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终他猛然将扇子在桌面上摊开,将四个大字直接展露在贾琮面前。

“守礼有节”

“虽然这四个字我一生未曾做到,但也免不了常拿出来鞭策自己。”贾赦看着这柄早年间自己亲自书写的扇子,颇有感慨。

“依我所看,守礼有节,不如手里有钱。

礼者所以便用也,节者所以便他人也。知得忠义孝悌,却不一定要用在每件事上。至少不应只为了表面功夫去做。”

“那你以为何为表面功夫,什么又是你心里真正认为值得做的。”贾赦将扇子收起,拿一根锦绳重新绑上,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旁的扇子堆里。

“修筑省亲别院乃是表面功夫,趁着修筑省亲别院这个工程,将各方利益在这大染缸里转上一圈,才是您真正应该做的。”

书房中静悄悄,只有不断投射进来的阳光与空气中跃起的灰尘交相辉映。

终于,当几只不知从何方归来的燕子,落到旁边屋子屋檐下,那空了一冬的小家的时候,燕子那欢快的叫声,终于打断了屋子里两人之间的胶着。

“如果要引入其他利益方来,你原本预计的收益应当会被分出去不少,我不相信你能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又或者说有舍才有得。先期的投资是后期收益的必经之路,你若能将自己的圈子搞大,那今后咱们家的产业才会发展的更加顺遂。”

“咱们家?咱们家家大业大,怕是轮不到你我到时候能说上话。”贾赦哂笑一声。

“事在人为,有些事情既然心里已经想要改变,那仅放在纸面上,自然是永远也实现不了。”

这一刻贾赦承认,一把年纪的自己竟被这个前些年一直不看好,甚至当作空气存在的小儿子说服了。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从自己那一堆扇子里摸索了起来,最终掏出来一个颇为方正且精致的盒子。

“这是当初陛下登基之时……”

贾赦的话还没有说完,贾琮却也猛然站起来,连连冲着自己亲爹摇手拒绝。

“陛下所赐还是过于贵重,我这个年龄不当享有如此的恩赐,您还是自己好好收着玩,千万不要把这么大一个麻烦交给我。”

一听跟皇帝有关系,贾琮立刻就不想拿过来。上一世电视剧看了不少,往往得到这种皇帝亲赐之物之后,就是一个大臣倒霉的开始

“……”听自己儿子这么一说,贾赦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这是陛下登基之时,我与忠顺王第一次见面,他送给我的扇子。”

“你倒是想的好,如果真是陛下赏给我一把扇子,那你就不该在我这看到,而应当是在祠堂里。”

贾赦被贾琮这一句气的笑了,不过他还是压着性子把锦盒推到了贾琮面前。

看着这精美的包装,贾琮原本以为这把扇子应当值点儿钱。

不说扇柄上用金子装饰一下,好歹也得,在扇子末端挂个玉石吊坠什么的。

可兴致冲冲的打开盒子一看,心里的喜悦顷刻间消失不见,这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扇子,普通到扔到学堂里都不会有人主动去捡的地步。

“这扇子倒是极为……朴素。”在心里吐槽了好半天,最终贾琮只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忠顺王那是彻彻底底的武夫出身,若再往下深究,他也就是个投降过来的降将而已。

无非就是因为运气好,既斩杀了叛军首领的脑袋,还正巧碰上那一次是身为太子的陛下亲自出征。

其后,更是赶上了太子跟太上皇之间的权力斗争,这才一步步的踏着时机,竟然成为了半个从龙功臣。”

贾赦摇摇头,话语里难免带着几分羡慕与嫉妒。

人一旦陷入失败之中,就难免会选择将一大部分过错归咎于大环境。

“你爹我就赶不上这种好运气,明明承袭的是一个武勋的爵位,却偏偏在朝里当了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吉祥物。

一生迁延拖沓,倒是将原本的大好前程,尽数献与了那些碌碌无为之事。”

贾赦自嘲一笑,他何尝不想把这个大家族扛在自己的肩上,只是世道无常,风云变幻,最终却只能顾着自己。

“所以,他忠顺王一个彻头彻尾的武夫,第一次见面却送了你一把扇子。你不觉得这事情来的很诡异吗?”

贾琮皱着眉头问道,他心里有话,但却不好当着贾赦的面直说。

“心里既然猜得出来,就不必再搁那儿藏着掖着,这儿就你我父子人对话,却不必那般遮掩。

他送这把扇子,就是明摆着要羞辱咱们。”

贾赦双手向后一摆,整个人大肆咧咧的站在那里,描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一丝的恼怒,甚至还带着半身的笑意。

“那您就直接接着?还当个宝一样收起来?”

“那你说能怎么办,这扇子是他当着陛下面给我的。

我得罪不起人家,不好好收着留作纪念,难不成跟你叔父一样,遇到点事儿就把心思摆到脸上,明明搞不定还偏偏因此把人得罪的更深了。”

贾赦这时候走过来,又把锦盒的盖子给摁了回去。他虽然嘴上说着轻松,但看到这把扇子,心里还是免不了觉得膈应。

“以我所见,叔父那样做,又如何不是另一种自保的方式。”

说到这里,贾赦眼中对于贾琮的那份希冀,更加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