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在家乡,八岁的秋雨有过一次“失踪”。他在一首诗中写到这件事,又预告着由于父亲的安排,自己将离开故乡。

那年秋色正浓,

我有一次荒唐的失踪。

照例哪家找孩子喊几声就行,

但是喊得太久就会全村惶恐。

因为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一是落水,二是遇到了野熊。

我是村里“第一秀才”,

因为代写书信而被大家看重。

于是各门各户一起着急,

找遍了每一间废屋,每一个树洞。

我终于现身时还两眼惺忪,

原来在灶膛边的暗角睡着了,

祖母没看见,堆了一束干松,

我做了一个又暖又长的梦。

这件小事让我触类旁通,

世人的惶恐背后,很可能藏着从容。

天下有太多可能,

不会轻易失踪。

但是,难道真的不会失踪?

就在失踪事件的那个寒冬,

爸爸从上海回乡宣布,

已经开始搬家的行动。

那么,我还是要失踪。

失踪于乡亲,

失踪于田垄。

失踪于学步的泥路,

失踪于小学的课钟。

失踪于清洗墨迹的小河,

失踪于同村伙伴的笑容。

失踪于寻找妈妈的山道,

失踪于代写书信的灯盅。

失踪于那么多大槐和小树,

失踪于那么多茅屋和烟囱……

就连这些都可以割弃,

还有哪里不可以失踪?

失踪是泪,

失踪是痛。

然而若非此处断然拜别,

岂有别处机缘相逢?

若非此处风消雨歇,

岂有别处潮起浪涌?

我注定是永远的失踪者,

刚刚安身,离心又动,

衣带飘飘,行色匆匆。

小学毕业了。

父母亲决定,要送秋雨去上海读中学。因此,九岁的他来到了上海。

秋雨到上海后,父亲担心,从尼姑庵小学出来的他,能不能考入上海的中学,便请在安徽工作的叔叔过来辅导。

叔叔余志士,当时二十多岁,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他曾在上海接受良好的教育,通晓中英文,酷爱《红楼梦》。他不做任何辅导,只带着秋雨在上海各处闲逛。

那天,他们走进了福州路的一家旧书店。一进门,九岁的孩子就被店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排排垒起来的书山惊呆了。

叔叔以前经常光顾这家书店,对各类书籍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他领着秋雨观看各个门类,指点著名作家的代表作。

在一排排书架下,秋雨问了叔叔很多问题。

除了去书店,还看电影。有一次他独自花了几分钱,看了两部片子。是苏联拍的,一部叫《第十二夜》,另一部叫《奥赛罗》,都是莎士比亚的作品。

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当然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却被一种神秘的美吸引了。这种美,不仅在于剧中的人物和故事,更是一个陌生而辽阔的世界。

他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让他终生投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