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夜路

乡村的夜晚缺少光亮，却是孩子们玩耍的大好时光。秋雨会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去外面玩耍，夜间的船坞、蟹棚、芦荡、苜蓿地、河埠头、风水墩，都是常去的地方。不过，月光下婆娑的树影，山坳里森森的冷风，却也令人发怵。

秋雨天生胆量大，很快成了孩子们中最勇敢的人。晚上去钻吴山的小山洞，去闯庙边的乱坟堆，都是他领的头。

六岁时的一天，秋雨放学回家发现母亲不在。祖母告诉他，母亲到上林湖山岙里面的表外公家去了，晚上会回来。

秋雨瞒着祖母，悄悄出了门向山上走去，他要去路上接母亲。从余家到表外公家，要翻过吴石岭和大庙岭两座大山，母亲带他走过这条路。

天渐渐黑了，秋雨一个人在山间走着。他知道山路遥远，山上还有野兽，但他并不恐惧，一心只想尽快见到母亲。

走了许久，翻过了吴石岭还是没有遇上母亲，他便开始翻越更高的大庙岭。好不容易翻过了大庙岭，终于见到了归来的母亲。母亲当时才二十几岁，一个人在夜里翻山越岭，也称得上勇敢无比。母亲见到夜间山路上的儿子，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胆大的母子二人，拉起手来，朝家里走去。

秋雨先生在《六岁》一诗中，记录了这段故事：

六岁是山的年龄，

已经看不起平地飞奔。

山离我家不近，

却成天想着攀登。

那天傍晚放学，

祖母说我妈去了上林。

上林湖边有一家亲戚，

却隔着两座山岭。

我一听浑身是劲，

悄然出了家门。

要瞒着祖母翻山越岭，

好让妈妈大吃一惊。

夜色越来越深，

山路一片安静。

这是虎狼出没的时分，

连风也不敢发出声音。

我也不想招惹它们，

把脚步放得很轻。

大庙岭上有一间小屋，

紧紧关着木门。

门开了，走出一位老人，

大概是乞丐吧，

劝我不要再走，

又递给我一根木棍。

我接过木棍还是往前，

觉得不能因为害怕而丢人。

丢人？丢什么人？

在虎狼前丢人？

在大山前丢人？

在自己前丢人？

这一刻，

我已经成为山间哲学家，

思考着生命的自尊。

终于见到了一个人影，

在月光荒山间袅袅婷婷。

妈妈看到我居然平静，

果然是哲学家的稀世母亲。

当然她也稍稍有点吃惊，

一下把我的手抓得很紧，

又弯下腰来看着我的眼睛。

多少年后，就在这山道边，

我安置了她的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