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敬此时正在盘腿坐着,双臂环抱。
他先是慢腾腾的伸出双腿,又慢悠悠的松开手臂。
慢慢的缩回了一条腿,整个身体缓缓前压,一只手扶着缩回那条腿的膝盖。
另外一只手扶着腰。
然后,他全身的肌肉开始发力,他的小腿开始颤抖,大腿开始颤抖,手臂开始颤抖。
终于,慢慢的站起来了。
“哈,哈,哈——”
站起来了之后,他喘了三口气,缓了一会。
身体的肌肉不再因为用力而颤抖之后,他再扶着膝盖,慢慢的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弓。
然后扶着腰,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
取来林井正司双手捧着的箭。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掐住了箭尾。
同样的,三指捏住箭尾,和林井正司、和泉空他们一样。
应该说,林井正司、和泉空、大失德子他们那容易受伤的动作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持弓的手不断地颤抖,手臂也因为举起弓而颤动。
持箭手颤抖的搭在弓弦上,知道的懂这是射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弹棉花。
“吸——”
高山敬吸了一口气,将上身充满了气体。
那一直昏昏欲睡的眼睛终于睁开,露出精光。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终于展示出了他“弓道之神”的一面。
虎行似病,不外如是。
在落弓拉弦的刹那。
他的手不再颤抖,而是稳如泰山;他的身板不再佝偻,而是挺拔如松。
明明已经老了,但是还有筋肉透过松弛的皮肤显露出来。
在这射箭前的瞬间,他就是弓道之神。
那些对别人来讲如同鸩毒的射箭姿势,对他来讲如同蜜糖。
整个身体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稳得可怕。
就算是最自得的外科医生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射箭前的瞬间,高山敬的身体,就是最稳、最静的。
松开手指,箭破七障。
心无喜乐。
肝无愤怒。
肠无悲伤。
脾无疑惑。
胃无惊讶。
肾无惊惧。
神无忧郁。
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全部归于中正之位。
因此射出的箭,不可能不中。
松开箭之后,他的手再度开始颤抖,持弓手甚至也为过于疲惫,不得不放下弓。
而他射出的箭,稳稳命中了靶心。
周围响起了震耳的掌声。
高山敬冷眼一扫,周围人顿时安静下来。
“正司,把我的靶子取过来。”
“是。”
林井正司跑过去取来靶子,恭敬的将靶子呈现在高山敬的眼前:“师父,中靶心。”
“我长眼睛了。”
林井正司不再多语。
高山敬道:“翻过来”
“是。”
两个靶子的后面一模一样:都是箭头露出了一点寒芒,箭身贯穿了靶心。
高山敬皱了一下眉头,最后还是长吁了一口气。
看来对方也不过如此。
“不过对方确实很有天赋。”高山敬点了点头,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这是谁射的箭?”
一位工作人员答道:“这是滩成高中,弓道部随同教练林羽射出的箭。”
“不是我那徒孙和泉空?”
“林羽是弓道部的新生,根据调查是第一次接触弓道,和泉空为了林羽将来参加比赛将本次比赛的随同教练资格给了林羽。”
“一个学生吗?正司,找机会带他来见我。”
“是。”
“好了,我也该走了。我把这两个靶子带走没问题吧?”
哪有人敢摇头?
高山敬上前一步,将插着自己箭的靶子取过来,拔下了箭,将靶子举起来,顺着靶子上留下的小孔看去,正好能看到后面的光,可见孔洞的笔直。
他又拿过林羽的靶子,想拔出靶子上的箭。
手上用力,居然没有拔下来。
高山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又试了试,发现怎么都拔不出来。
看了看林羽的靶子,又看了看自己的靶子,明明二者没有什么不同。
一股不可置信的恐惧开始在他的心中蔓延。
“正司,帮我一下。”
师徒二人,一人握着箭,一人握着靶,两人一起发力。
才将箭拔出。
握着箭的林井正司向后跌了两步,最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
他旁边的呆板少女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睁大了眼睛,眼睛中闪烁着少见的精光,看向高山敬。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睁大了双眼,看向了高山敬。
高山敬手里哪里还有什么靶子呢?
从林井正司拔出箭的一刻,他手里靶子就已经碎裂开来,崩成无数小块,掉在地上。
高山敬嘴巴微微张开,吃惊的看着地上碎成一块块的靶子。
又看了看自己保持完好的靶子。
心中的恐惧已经布满了他的心。
亏得他还教育林井正司他们,说什么弓道是为了杀人。
和林羽射出的箭相比,自己射出的箭幼稚的就像小孩玩的弹弓。
高山敬冷汗直流,他如履薄冰的想到,既然拔出箭,靶子就碎裂。
如果这箭插进了人的身体里呢?如果插进了骨头里呢?
拔出来?
别开玩笑了。
如果说在射之前就知道必中,是成为优秀弓手的第一步,也是迈向宗师的门槛的话。
那么对于所有跨过射必中这个门槛中的人,更进一步的是什么呢?
现在高山敬终于知道了。
那就是射即死。
射之前,对方就已经死了。
这才是在争斗中磨练出来的射法,这才是对敌人的尊重。
这是乱世的弓道,也是终结乱世的弓道。
高山敬自诩宗师,自创水取流。
在这个歌舞升平的盛世,在这年逾古稀的年纪。
他终于一窥弓道。
高山敬跌坐在地上,双眼失神。
“啊啊啊……呜呜呜——。”
高山敬坐在地上恸哭起来。
他的手不住的拍打着地上的弓。
虽然他嚎啕大哭,可是他太老了,老到没有泪水能流出来。
“师父!”林井正司爬着到了高山敬的面前。
周围的工作人员,高山敬的保镖、随同人员,全部一拥而上。
“高山大师!”
“高山宗师!”
“您怎么哭了?”
“敬老师!怎么回事?”
“保护家主!发生什么事了?”
高山敬在地上爬着,将碎成碎片的靶子一点一点的收集起来,放在怀里。
就像玩具被家长砸碎的孩子。
林井正司看不下去了,扶着高山敬:“老师!到底怎么了?”
高山敬眼眶布满血丝,近乎嚎叫道:“不用让林羽来见我了,是我应该取拜访他才对!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