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死了!
新年伊始,连一个月都没有结束,曾经站在大汉权力最高层的一员,南阳人张温。
居然死了!
“虎子此番只怕惹了众怒!”
“凉州子不知收敛,早晚横死街头!”
洛阳的酒肆之中,张温的死讯已经成为了新的话题。
甚至就连袁绍和何进,也万万没有想到,南阳张温,居然如此之快的落下帷幕。
袁府。
袁家的老一辈并没有退隐,袁隗,袁逢依旧掌握着袁家的大权。
袁家的新生代领袖,其实并不是袁绍,而是嫡长子袁基。
此时,袁基,袁绍,袁术三个人坐在堂下,正面面相觑。
“张温真的就这样死了?”
嫡次子袁术有些纳闷,眼神中透漏着一种不可置信。
袁基和袁绍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有些惊讶。
“不曾想,皇甫坚寿居然有如此手段……”
袁术还不依不饶,再度开口。
“张温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袁绍皱了下眉头,开口道:“他儿子和侄子犯下了过错,为了避免牵连,自戕了。”
袁术这才“嘁”了一声,有些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意味说道:“说到底,还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还以为这凉州的虎子,有多大的能耐。”
“武人耳!”
袁术盖棺定论,神色中满是自信和桀骜。
袁绍默不作声,心中说道“就袁术汝这个样式,连人家虎子十之一二都不如,且不自知,真以为自己的才干学问,都是天下顶尖的不成?”
袁基也瞥了眼袁术,没有答话,但眼神中有些不悦。
主座上的是袁隗,袁隗的妻子乃是扶风马氏中,马融的嫡女,某种意义上和皇甫家也算有些联系。
只不过四世三公的袁家,自然不会折足与皇甫嵩相交,而皇甫嵩此番入京,战战兢兢,并无人情走动,两边依旧冷冷淡淡,并无干系。
袁隗老神在在,思绪不知道沉入了哪里,过了良久,才开口问道。
“汝等谁与那皇甫坚寿相识?”
听闻此话,袁术又嚷嚷起来。
“叔父这是什么话?我袁家四世三公,哪里有去拜见他一个凉州子的道理!”
袁术的话其实很有隐意。
袁家四世三公,看似辉煌的紧,可实际上钻营的极其厉害。
跋扈将军梁冀弄权的时候,袁家有袁成深得梁冀的信任,彼时洛中有留言“事不成,问文开。”文开就是袁成的表字。
因为袁成,袁家安然躲过了梁冀掌权时期的各种政治清洗。
后来梁冀倒台,宦官得了权势,袁家又出了一个大宦官,唤作袁赦,帮助袁家在宦官阵营中刷了不少声望。
当然,袁家家大业大,和弘农杨氏,扶风马氏,泰山羊氏这些士族,也暗中联姻,整个关东士人司隶之中有些势力的家族,也都与袁家亲善。
经营了数代人之后,到了袁基,袁绍,袁术的这一代,袁家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最鼎盛的时刻。
而在这种鼎盛的场面下,袁术的家族自豪感,是无与伦比的。
在袁术的眼中,他袁术的高贵与生俱来,袁家的辉煌举世无双,都是别人眼巴巴的往他们靠拢,又哪里会有他们去主动认识别人的事情发生!
袁隗没有开口,反倒是袁基皱了皱眉,说话了。
“叔父,那卫将军除了与一些武夫相交,平素里从来不与士人往来,我等自然没有认识他的机会。”
“只与武夫相交?”
袁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甫家虽然是将门世家,可的的确确是士族的一员,这年头身为士族的嫡子,不与士人往来,整天泡在武夫的圈子里……
这还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这虎子莫不是习武多了,脑子坏掉了?”
屋内几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了一个念头,可旋即都化为了内心里的嘲笑。
众所周知,东汉一朝的武夫地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低的,开国时期跟随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后代都统统转型成为了士族的一员。
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武夫已经是底层人民向上攀登的一条途径,而他们这些士族子弟,哪怕落魄成为寒门士子,一心选择走武夫路线的,只能说少之又少。
尽管所有武夫起家的大人物他们都会拉拢,但武夫和士人,已经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士人随时都可以取代武夫,一日飞升,统领大军,反之……
袁家众人心中哂笑,都觉得皇甫坚寿这是取死之道。
明明已经把张温弄死,走上了士人们的对立面,这时候还一心和武夫抱团……
难道武夫还能把他们这些士人们掀翻了不成?
当初光武都没能完成的事业,还能让两百年后的一个凉州子完成?
而另一边,何进的府上,所有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
今日里大将军已经砸碎了十几件器物,整个府邸之中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许攸一声不吭,在何进的下手闭目养神。
何进一身戎装,腰间佩剑在他的来回踱步中和甲胄摩擦的窸窣作响。
“这皇甫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的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将军!”
何进的声音嘶哑,似乎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有些失声。
看到许攸一言不发,其他人也目光躲闪,何进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指着许攸问道。
“子远,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
许攸听闻此话,眉头一皱:“张伯慎被拿捏住了痛脚,自戕了事已经是定数,大将军要考虑的乃是上位的心思,而不是区区一个皇甫家。”
何进问道:“为何?”
许攸道:“其实大将军对皇甫家有些多虑了,但大将军立足朝廷的根本,乃是宫中的太子,只要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剩下的事情,只要等待时间流逝就成了定局。”
何进听到这里,神色恍然,又说道:“这么说,只要我牢牢为太子保驾护航,等到将来,再和皇甫家算账?”
许攸神色复杂,又似乎有些微妙:“仆什么也没说。”
何进心中有些不爽利,心中暗道:“这些士人说话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听到了似的,可自己的这府邸之中,又哪里有外人来哉?”
何进又道:“可如今我的心情十分不爽,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皇甫家吃瘪,好让我出口恶气。”
许攸想了想,纠结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
这时候何进默不作声,悄悄的靠近了许攸,暗中低声道:“事成之后,我再许先生黄金百斤。”
听到这里,许攸眼神一亮,连忙开口:“皇甫坚寿和羊家的女子有染,那女子本来是要和宗室联姻的,这事情可以大做文章。”
何进眼睛一亮,连忙颔首。
……
皇甫坚寿在司隶校尉的府邸之中,等候何进的后手,却迟迟没有发现动静。
一连几日,洛阳的天色阴晴不定,开春的季节,风似乎停不下来,可一旦停下片刻,又让人感觉到一些压抑。
皇甫坚寿在一手搭建自己的缇骑。
所谓的缇骑,本质就是类似于后世锦衣卫之类的组织。
只不过嘛,朝廷没有拨付钱款。
前任卧虎组建的细作,大多都是舞姬,是因为这些女子本身就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可即便如此,他的细作也不过百十号人。
可皇甫坚寿绝不是这个想法。
北军五校有孙坚和纪灵在列,即便刘宏已经让宦官开始领兵,但自己也绝对能掌握其中的一些力量。
剩下的兵力,他要全部藏在缇骑之中。
这些缇骑,平日里帮他做些打探情报,维护治安的事情,可一旦洛中有了什么变化,就要随时可以拉出一支军队,好让他能够制霸洛中的局面。
不过想法是好的,想要操作起来,还有很大的困难。
首先就是钱粮问题。
坚寿和马令君虽然富庶,供养数百人的军队不是问题,可这样也不是一件长久的事情。
更何况,他爹皇甫嵩现在除了必要,整日里深入简出,就连他这个儿子也很少能够见到,这种行为虽然能够让皇帝降低猜忌的心思,可也让坚寿明白,他爹已经尽量让家族离他这个不安定的因素远一点。
这种时候,他这个前世的工科狗,终于可以把他的作坊产物,变成新的摇钱树了。
不过,就在皇甫坚寿暗中从安定开始对外输送货物的时候,羊家又来人了。
不过皇甫坚寿这一次却不好糊弄过去,因为羊家光是请来和他相约的人,就是种家的公子,种邵。
种家是坚定的保皇党,虽然是士族一员,但毕竟他的祖父出身贫寒,家族人丁稀薄,整个种家的根基大多来自他祖父的名望和皇帝的垂青。
这样的一个人物被请来邀请他皇甫坚寿……
似乎本身就带有一种来自皇宫中的意志。
坚寿在洛阳待了一阵子,也能够分得清人和人的圈子干系。
按理说羊家和种家本该是两个圈子的人物,可请了这么一个人过来,不由的他不去多想。
种邵送完了请柬,被坚寿亲自送出了大门,临到上马车的时候,种邵忽然开口提醒道:“羊芸是烫手的山芋,汝心里要有些准备。”
坚寿抬头看了眼登上马车的种邵,心头微微一震,种邵还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并且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善意。
当初给纪灵解围,后来他爹来自己军中,之后两人重逢赎回玉佩……
都是一个光明磊落,行事周正的士子。
这个人虽然在历史上没什么名声,但在这个时代,能成为司隶士人的标杆,的确有两把刷子。
坚寿缓缓道谢,目送种邵离开。
种邵的马车远去的时候,马令君从内宅走了出来,开口问道。
“只怕羊芸的事情,必须有个交代,夫君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我……”坚寿开口又愣住,顿了下继续道,“木已成舟,我自然是不愿意送她离开的。”
马令君白了他一眼,“君占了好大的便宜,羊芸更是个美人,君自然不愿意放她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卿比羊芸更美,我又不是个贪图美色的。”坚寿一边走,一边正经的回答道“羊家人想和宗室联姻,如今被我破坏,却不知要如何收场。”
马令君转过头看着坚寿的侧脸,“君以为羊芸对君有情义否?”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坚寿反应很快,他总感觉自家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尤其在男女关系上,生怕说错了话。
接着又说道:“我们这等人,生来享受了荣华富贵,婚嫁的事宜,又岂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其实羊芸这件事是很好处理的,汉末已经有了平妻制度,这个时候许多大家族中为了平衡各种势力,许多人都有左右二夫人。
著名的人物,像迟一点的贾充,他的左右二夫人就比较有名。
如果把羊芸立为平妻,羊家只怕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还有个盖符要怎么处理……
其实坚寿对羊芸,盖符这些女子都不太想立为平妻。
不是他不想负责,而是他已经意识到随着张温的死亡,他在洛中之后的路,几乎是一步一擂台,要不了多久,就要走上一个巨大的掌权阶级的对立面。
到时候他的平妻之位,是完全可以拉拢到强力盟友的。
而不论是盖家,还是羊家,要么力量不足,要么鞭长莫及,都不太符合他心中的预期。
这是政治考量,不是男欢女爱的破事。
马令君一直没有做声,其实皇甫坚寿感觉到马令君和他的想法是隐隐重合的。
但是这种想法太理智,太冷酷,让马令君这个初为人妇的女郎,心中还有些不能接受。
皇甫坚寿道:“走一步看一步,事在人为,车到山前必有路。”
马令君看着停下脚步的夫君,两个人互相打量着。
这对应该同为一体,亲密不分的夫妻,此时都在春日短暂的宁静中,静默不语。
马令君的表情平静,无悲无喜,但透过目光,眼神中那一抹明亮,依旧给予了皇甫坚寿一种不容置疑,无法撼动的支持。
有时候,人和人即便负距离接触,也不过是贪图一时之欢。
可唯有精神上的水乳交融,才能够不分彼此。
坚寿的眼神微微变化,他轻轻的张开怀抱拥入了自己的妻子,什么也没说,可什么也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