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河是南方的一个小镇,镇上有座山叫奇龙山,海拔只有八百多米。在鹭河有个传说:奇龙山有龙气,龙气从山上下来,一条从镇里穿过,成了镇里的母亲河——横江。另一条从奇龙山山脉呼啸而下,穿过所有山川到达了乡镇,成了镇里的父亲山——竹岭。
乡镇的河流为什么叫横江,山又为什么叫竹岭,至今没有人说得清楚。两股龙气从奇龙山顺势而下,最终在乡镇迂回,形成四周群山环绕、中央巨大盆地的典型山区小镇。
横江的源头在奇龙山,奇龙山东麓有个天然石壁,水从一条条崩裂的石缝倾泻而出,汇集成一条宽大的瀑布。瀑布轰隆隆地流淌,像千军万马,又像天然屏障,水从奇龙山,源源不断地输送至镇里的水库,流进横江。
站在高处俯瞰,横江弯弯曲曲,犹如一条龙形象生动地卧在乡镇。河流源头活似龙首,河流分支形似龙爪,河水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犹如龙鳞闪闪发光。河道两边是一望无垠的良田沃土,当横江经过镇中心时,河道两旁成了繁华的圩镇。水流由南向北,不舍昼夜,流入长江,汇集大海。
鹭河四面环山,传说是一条巨龙蜷卧在崇山峻岭,群山之间溪水纵横,土壤肥沃。早在新石器时代,已有先民在这里活动。秦朝时期,大批先民因躲避战乱和沉重的赋税,从中原倾巢而出,迁徙至此。东西两晋、安史之乱、两宋时期、明末清初,大批中原人士分几批来到鹭河,开发鹭河。
在封建社会,这里农业发达,商品经济兴起,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新中国成立以后,与全国各地农村一样,鹭河迎来了历史发展的春天。
我叫火生,出生在鹭河刘屋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刘屋是鹭河辖区的一个村民小组,分田到户之前,仅是一个生产大队。
1975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我从生产队回来,老婆春花正在厨房煮饭,家里七个孩子全靠我和春花养着。我在生产队给队里犁田,见我回来,春花放下手中的活,给我端来一碗凉水,让我赶紧喝了解渴。她背着两岁大的儿子七狗,正在厨房忙上忙下。春花身材高大,轻松地将粗长的树枝从中间折断,不紧不慢地塞进土灶里。
人人都说我娶了个好老婆,春花脾气好,结婚近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和我吵过架,更没有嫌我家里穷。嫁到刘家之后,我们一起在生产队挣工分讨生活,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
我最大的儿子快二十岁了,至今没有谈对象。他春天出生,为了图个平安,我给他取名叫春狗。鹭河人都知道这个理,在温饱问题都很难解决的年代,给孩子取的名字越下贱,孩子的命就越硬。果然,我的孩子春狗、夏狗、秋狗、冬狗、五狗、六狗、七狗,都在这艰难的岁月里活了下来。
当然,我的老婆春花,我的母亲水秀也有功劳,她们俩每天从生产队回来,诚诚恳恳地烧香祈福,保佑我可怜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可是在春狗十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就离开了我们。
我坐在门口喝水,春花蹲在灶前烧火。她说老爷子又到外面拾猪粪去了,他每天早出晚归,将拾来的粪倒进茅坑,用作自留地的肥料。春狗、夏狗、秋狗、冬狗都长大了,自己能挣工分,她最放心不下的是五狗、六狗和七狗。
五狗、六狗聪明,他们俩正蹲在我养的母猪旁玩耍,盯着母猪发愣。虽然他们不到六岁,但什么东西都懂,春花和村里人直夸他们俩是人精,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春花说只希望这日子能越过越好,不然狗儿都要被活活饿死。
我喝完水放下瓷碗,起身来到后厅,掀开米缸盖,将整个身子都塞了进去。我在漆黑的米缸只看见了些糙米,没有其他粮食。再吃不到两天,家里就连糙米也没有了。这时,我想起了我的亲弟弟土生,小时候被过继到左坑的情景,父母不想让土生活活饿死,只好骗他说国民党要来村里抓壮丁。他们用善意的谎言,无奈地将土生过继了。土生过继之后,仿佛和我断了联系,也和整个家庭断了联系。母亲走的那年,我以为他会回来哭孝,但土生没有回来。
夜幕降临,左邻右舍一个个扛着锄头、背着竹篓赶着回家,他们热情地向我问寒问暖,说我工分拿得多,崽生得也多,是刘屋最会搞生产的人。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在这个多子多福的年代,我的情况多少会让乡邻羡慕。可是,眼下无米下锅的日子,却也让我感到惆怅。
春花将饭菜端上了八仙桌,桌子中央放了一个大钵头,里面是番薯粥,这就是我们的晚餐,看上去没有一点色相。闻到饭菜香,五狗、六狗爬上桌死死地盯着大钵头,不禁流着口水。
春花从厨房端出了碗筷,整齐地摆放在桌上说:“你们不要急,要等哥哥姐姐都回来了才开饭。”
五狗、六狗听了异口同声地说“好”。
我也说这样好,等着大家一起吃饭才像个家。
话音刚落,父亲提着粪篓笑呵呵地回来了。他放下拾粪的家什,没有洗手洗脸的习惯,一股脑儿坐在八仙桌的上席,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狗儿们顾不上他身上的臭味,围着不停地喊“爷爷”。见状,我的父亲连忙夹些番薯送到五狗、六狗嘴里,乐呵呵地说“狗儿乖,狗儿乖”。
不久,我的其他孩子都回来了。春花说可以开饭啦,她给孩子们碗里添满了番薯粥,自己添了一点就走开。
我的大儿子春狗是生产队的会计,他最聪明,我让他念书念到了中学。这在鹭河来说是少数,可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中学没念完我就让他回家。那段时间,他和我闹翻了,甚至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我忍了一口气,不然非揍他一顿不可。
春花拦住我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要给村里人闹了笑话。看着春花一副菩萨心肠的样子,我答应了。
夏狗是我唯一的女儿,她讨厌我给她取的名字,经常不和我说话,我也没有计较。我认为她迟早会是别人家的人,所以到了上学的年龄,也没有送她去念书。夏狗至今心里不痛快,现在她长大了,开始埋怨我了。我和春花商量着早点把她嫁了,这样家里的负担就会轻一些。
秋狗和冬狗只上了小学,我就让他们去田野放鸭子。秋狗聪明灵活,我让他长大后去学做生意他也同意,我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倒是冬狗,从小和村里的酒鬼八两混在一块,我送他去学做泥匠,他没学会盖房子,倒是学会了喝酒,天天醉醺醺回家。
吃完饭后,大家各自回房。我和春花商量着再辛苦些,来年多盖几栋房子,等狗儿都长大了,就算成家要分房也不愁。
春花说,现在靠拿工分哪里还有闲钱,盖房的事情等孩子们长大了再说。春花说得在理,我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