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寒风凛冽,厚重的积云堆叠成一片。
谢西洲被押送到崖边的祭坛上。
祭坛整体为正六边形,六根嵌着金色纹路的巨大的青玉柱子分别矗立在六个角上。
中间有一个凹槽,蜿蜒着地面上各色细小花纹,缠绕着,交叠着,错落有致。
文澜海并一众人站在不远处,看着祭坛中央倒着的人,神情各异。
一声令下。
六根柱子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泽,汇流到谢西洲身下卧着的黑石上。
凹槽内伸出挥舞的藤条,将人凌空吊起。
立刻有持神鞭凌空出现,一鞭一鞭狠狠抽打着。
谢西洲意识迷离,却也为着巨大的痛楚拽回些许神志,不自觉闷哼出声,勉强才睁开眼睛,鲜血汩汩流淌着。
忍着痛,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此刻的谢西洲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像是垂死挣扎的狗,低低喘着最后一口气。
但人和狗终究是有区别的。
他不会死。
至少现在不会。
手腕上,掩在衣袖下的发带泛起浅浅的光泽,无人在意间,修补着那些裂痕。
一鞭,
两鞭,
三鞭,
……
十三鞭。
整整十三鞭。
随着最后一道破空声响起,谢西洲重重摔落在台上。
谢西洲一向低调,被动的低调,如果意志清明,心里定是对文澜海这个老登骂了一顿又一顿。
身上的禁制渐渐松动,很快脱离,谢西洲浑身都在血里,被浓重的血腥气包裹着。
观刑的人扯着脖子看,大声宣称自己所见的。
“嘿!血渍呼啦的,那小子玩完了。”
“还有一口气儿呢。”
“可惜了我文家的栽培,谢家种坏了文风。”
“喂,你个老登说什么呢!”
“唔……”
吵吵闹闹,文澜海不甚在意,他只在意结果。
显然是满意的。
他转头看向小厮,那小厮即刻退去。
新的一轮开始了。
因着鞭子的特殊结构,每一次几乎都要伤及魂体。
更别提夺神鞭伤害的是灵神。
魂体要靠魂土温养,像养精细的花一样,漫长而煎熬。
灵神,就没办法了。
于人而言,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身体倍受折磨下,对痛觉造成的屏蔽,无形中又减少了折磨。
恶性循环。
谢西洲此时无法动弹,连挣扎也做不到。
目光空洞“看着”前方。
一种诡异感觉席卷而来,涤荡全身,自内而外散发出来。谢西洲大脑空白一瞬,渐渐觉得窒息,下意识很想睡,很晕很晕。
“你可怜可怜我吧,你是仙人啊。”
“我不想死。”
“呜呜呜……”
杂乱的声音充斥在耳际。
其实这种感受一点也不好受,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感知判断了,这种能力或许散失在十三鞭下,如同灵体剥离,感受不到身体的状况。
凭着感觉和记忆,判断这种难受的感觉可能是痛苦。
痛苦?无知无觉了。
随便。
这时候,谢西洲脑子里越发清明,已经没什么可保护他的了。
谢西洲应该怨恨,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暴戾找到那个人。
然后呢,也施加酷刑吗?
文澜海畅快看着这一幕,发出感叹,“其实就是蠢吧。”
脑海中机械声没有搭理,冷冷播报道,「当前进度:95」
余威尚在,旁边人听了,不敢逆言,便三三两两附和,。
阵法陆陆续续开启了一个时辰,谢西洲保持着趴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很快将要进入尾声。
随即好似“啪”的一声,藤条收回,阵法禁制已经全部解除。
不等有动作,一阵撕裂的痛苦从灵魂上炸开,像是魂体被一片一片切割,粗暴剐下来。
眼前陆陆续续闪过许许多多画面。
院落,枫叶,跃出水面的小猫儿……
还有一个总是藏在阴影里,身形清瘦的人……
遗忘的,失去的,散落着,又重新拼凑在一起。
一年,
两年,
三年,
甚至千百上万年。
一遍一遍演绎着某片土地的光景。
含笑的,哭泣的,平静的……那些面孔仿佛一一自眼前闪过。
最后轰然一声,灰飞烟灭。
一无所有。
洁白的纸片飘飘扬扬,落满荆棘丛生的小院。
大脑一阵刺痛,耳边传来尖锐嗡鸣。
眼前骤然一黑,像钩子一样的锐利情绪如潮水般退去,重新将开闸的回忆剥夺。
拿着书的人随意抖了抖,几张雪白的纸片飘落下来,落到地上,化作几片血红的叶子,河水不知何时爬上岸,宝贝似的扒拉入怀。
言祈愿手里捧杯热茶,轻轻吹着,半个身子散漫倚靠在门框上。
见此,不客气的把河水踹进河里,才满意品了一口。
“别坏了。”另一人道。
言祈愿:“收着力了。”
接着探头,“这么宝贝?”
另一人无奈:“你如何?”
谢西洲昏死过去,身上溢出的一团一团白光点慢慢消失不见。
“成了!”
「当前进度:99」
不知怎的,文澜海感到一阵不安,似乎那道机械声播报时,一惯冷冰冰的声音竟然诡异起了波动。
它似乎很兴奋。
文澜海谨慎惯了,下意识有些防备。
‘任务要完成了,您是要离开了么?’
「是的,任务进度完成后,将为您进行结算,鉴于宿主优异表现,奖励会更丰厚。」
文澜海还要再说些什么,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请…滋滋…宿主…尽快…滋…滋滋…完成…任…任务…滋滋」
断断续续交代后,系统单方面和他切断了联系,看着浮现出的画面,恶意满满。
文澜海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系统?系统?’
脑海中没有传来声音。
想来是这个原因才惴惴不安,太多虑了。
文澜海勉强安慰自己。
系统才不会背叛呢!
一定不会!
“按照吩咐,弄下去。”文澜海按捺住不安,摩挲着掌心里的红珠。
很快,就能回去了。
那些背叛我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谢家和文家一干人简直要吓死了,看着他脸上不停变换,一会儿凝重,一会儿狠戾,一会儿阴沉,好不容易等到神色稍霁,却又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众人:完蛋!老祖终于是疯了!
“我没疯!”
梁荆猛的甩开好友的手,一双迷离的醉眼看着,满脸痛苦。
“你才疯了!再胡言乱语,我们好友也做不成!”
“好好好,先回去,雪大了,天黑路不好走。”好友无奈应着,冲着另外几人道,“还不快过来搀着点这个醉鬼!”
几人七手八脚搀着,一人伸手就要拿起桌上的包袱,立刻被梁荆一把抢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我的!”
好友气急,“出去一趟回来,你就成了这副样子,官也不做了,书也不读了,跟我们回去,你可不能自毁前途了!梁荆!”
梁荆抱着包袱不吭声,眼泪却是“啪嗒啪嗒”落下来。
哭得狼狈,哭声倒是嘹亮。
“好有精神啊。”一个好友捂着脸,感叹道。
几人不语,只一味表示赞同。
对于昨日发生的事情,好友们绝口不提,主打一个装聋作哑还当瞎。
梁荆神色淡淡,“就此别过了。”
好友们泪眼汪汪,恨不能执手相看泪眼。
好歹还告别了一番,不是偷偷离开了不是?
几人往包袱里塞着金银,“有了这些,你就饿不着了。”
风过陵桥,自此相隔十万八千里。
岁行不止,日日年年。
十几年时光悠悠走过,当初的几个知交好友,时常会有联络。
梁荆离开的第一年,红梅挂枝头,落雪满云城。
树上堆着白雪,几只小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坟前的枯草掩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雪被。
岁月锁起多年清秋的怅惘,在这一刻突然开了闸,汹涌湍急的情绪横冲直撞,挡不住,拦不住,如同泄洪的水流倾注,掀起惊涛骇浪。
一马平川,却又不断地溢散。
叫人泣不成声。
几个小老头颤颤巍巍来到两座衣冠冢前。
“来看你们了,可别嫌晚啊,雪大了,天黑路不好走……”
几人絮絮叨叨了一会儿,把清酒洒下。
“你们今年的交杯酒,我们给送来了。”
“祝二位,永结百年之好。”
风雪依旧,人去了,连脚印都渐渐掩盖。
天地间苍茫一片,寂静冷清。
这样辽阔的景色,如今看来,实在不尽如人意,大概也只剩下苍凉。
雪纷纷扬扬下着,一片又一片,一场又一场。
下够了整个冬天。
风吹开埋藏的积雪,飘出缕缕酒的清香,两块碑上都刻着字。
不同的是,两块碑一新一旧,字迹却是一样。
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块碑上刻着:妻柳恩裳之墓。
另一块碑上刻着:夫梁荆之墓。
颜色是一样的鲜艳。
……
风雪起,人情世味,又是一年。
云城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