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刚有些亮。
似乎才下过雨,到处湿漉漉的。
谢西洲结束了锻炼,估摸着时间去了饭堂。
“1,早上好。”
4号端着早饭走过,面无表情打着招呼。
“4,早上好。”
谢西洲点点头,主打一个无法反驳就加入。
狼吞虎咽吃完,起身去学堂。
梁荆一如既往认真的授课,然后出题,测验。
抽答不出的学子哀嚎。
答出的学子欣喜若狂。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谢西洲渐渐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
吃饭,上课。
多么安逸的快乐生活!
谢西洲在云城租住了一所房子,用于放假游玩时居住。
其他小弟他渐渐遇不到了。
除了4号。
谢西洲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偷窥自己了,否则怎么每次早上在饭堂一准就遇见?
那么凑巧?
一连听了两个月的招呼,两人也熟络起来。
这天,谢西洲心血来潮,问起来当初那个小胖子的事。
“这么久不来,你们不担心?”
“家常便饭。”
“我听见人喊他名字,是哪三个字?”
4号沉默一会儿,显然是对于谢西洲作为1号小弟却不清楚老大名字的浓浓无语。
“朝朝暮暮的暮,至于后面两个字,‘志意诚修立,归飞羽翼高’。”
“翊?”谢西洲惊讶了。
4号反应过来,点点头。
谢西洲有些失神,共夜山织造幻境这么逼真的?
暮立羽,暮翊。
不对!
这是梁荆的幻境。
可,又为什么……
窗外的白云闲适的飘着,无法告诉他答案。
入夏,植被们抽条似的疯长。
学院湖边一排柳树长势繁茂,令人赏心悦目。
不久,暮立羽回来了。
消瘦了一大圈。
几个消失已经的小弟亲亲热热迎上去,嘘寒问暖。
谢西洲也观察着那张脸,想从中找出一点相似的影子。
结果很失望。
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见面礼。”暮立羽把一个精致的小布袋递到谢西洲面前。
一双眼睛认真的注视着,虽然消瘦,精神还是不错的。
“你——”谢西洲刚想开口,暮立羽把袋子打开。
谢西洲看清了里面放着许多东西,当然最显眼的,是一枚平安符。
“干什么!”暮立羽凶巴巴来来了一句,“我说了你是我的小弟,小弟专属,知道不?不许反驳,拿着!”
说完,强硬塞谢西洲手里,转身离去。
前方隐隐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老大,小弟专属,怎么我没有?”
“是呀是呀,我也没有。”
“闭嘴!”暮立羽恼羞成怒,指着出声的两人,“以后,你就是五号,你,就是六号!”
2号目瞪口呆,后悔不迭。
3号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4号荣辱不惊,嘴角微扬。
5号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6号喜极而泣,直呼开眼。
在一片呼声中,暮立羽昂着头,飘飘然离去。
他今天是来找梁夫子的。
礼物已备下,就在门外的马车上。
谢西洲结束了梁荆课的时候,就看见暮立羽在外面探头探脑。
暮立羽看见他,立马使眼色。
谢西洲看他眼角疯狂抽搐,看在平安符的份上,悄悄提示给梁荆。
今天是这个月学堂上的最后一天课,明天就休假了。
梁荆也看到了门外等待的人,心下明白是谁后,带着谢西洲一同出了门。
“暮少爷,有事吗?”
梁荆保持一贯的疏离作风。
三个人最后一起去到梁府。
府内一个活泼的身影跑过来,明媚似光,灵动如风。
“先生!”
梁荆是柳恩裳的丈夫,亦是她启蒙最早的教书先生。
从呀呀学语,到如今的亭亭玉立,这个称呼跨越了太长的岁月。
柳恩裳有时会羞涩的喊他“夫君”,“相公”,“哥哥”,也会在气恼了时,直呼其名。
“梁荆!”
但这些称呼里,羁绊最深的,还是那一句“先生”。
她笑得很灵动,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轻轻落在他怀里。
此刻,她和上元佳节里那个虚弱苍白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梁荆,帕子要不要呀?”少女狡黠一笑,躲开了他伸出去的手。
十五岁那时的光景就浮现在眼前。
那没接住的帕子,梁荆颤抖着手,终于把它拿到手里。
十五岁少女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枝富有生气的柳枝。
此刻,梁荆怀里抱着几乎了无生机的人。
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除了谢西洲。
他们只知道,他们病了许久的夫人终于好了。
可爱的夫人像一只灵动的漂亮蝴蝶,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她的先生。
然后她见到了。
她迅速向他跑去。
脚步是如此的轻快。
然后她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的。
所有人都惊住了。
夫人倒在爱人怀里,一口一口吐着血。
血越来越多。
夫人说不出话来。
夫人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要吐血了。
鲜血染红了夫人的裙子。
夫人的唇边也挂着血珠。
红的刺目,红的耀眼。
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们看见,在外一向稳重的家主惊慌失措,用帕子擦着血。
声音嘶哑的叫着大夫。
他几乎失声。
大夫?
哦,大夫。
大夫来了,夫人就有救了。
他们这样想到。
大夫来了,可是夫人好像……再也没有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想不明白。
家主沉默了很久,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带回来的两位客人也悄悄离开了。
不久,其中一位又来了,另一位始终不见踪影。
没人再去关心这个。
后来,他们只知道,梁府再也没有夫人了。
在柳树叶子生长茂盛的季节,旺盛的生命力蔓延成一大片浓密树荫的时候。
随着夫人一同离去的,似乎还有家主。
他说,是我着相了。
对不住你。
……
当柳树开始发芽,嫩芽逐渐变成嫩叶,枝条逐渐变长,垂下无数绿丝绦的时候,他们听见过家主温柔地同那时的夫人说,病好了,叶子长大了,我们也回家。
夫人说,信呢?
家主于是笑,说,我念给你听。
夫人下葬了。
家主看着那一座崭新的石碑,表情淡淡。
石碑上写着
——梁荆爱妻柳恩裳之墓。
周围不见一棵柳树。
远处有一片深邃的湖。
每个时节,这里都会盛开各色鲜花。
柳树会开花吗?
会的。
不管她是否看见。
花开的时候,蝴蝶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