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水花激荡,叶凌辰不禁眯起双眼,身子也微微向后躲。然而,他手下力道不减,依然死死扼住对方。
学塾内这方荷塘不过及腰,本无危险可言。可叶凌辰直将同窗的头颅径直压到淤泥里,半点生机都不留。如此手段,围观众人霎时间惊得呆若木鸡。
不过几息,水下那人挣扎就趋于无力。眼看着水花渐小,才有人如梦初醒,却也不敢下水去救人,而是往屋里跑。
“先生,先生!叶凌辰杀人了!”
叶凌辰听见,才松了手。可身下人已经没了动作,静静的伏在水中。
他抬头,却没看见先生,而是长姐叶琳霜。
叶琳霜年近三十,又身子骨不好,早早显出老态。只是岁月难败美人。即使如此,叶琳霜仍可见昔日倾城之姿。
“你为什么杀人?”叶琳霜问。
见了长姐,叶凌辰才陡然生出几分无措。
“他还活着。”叶凌辰说。
叶琳霜言辞含怒:“那是他运气好。你就是要取人性命的,为什么!”
叶凌辰先看长姐的腿。即使隔着衣物,也能看见那是一双干瘦萎缩的腿。美人残疾,实乃憾事,惹人怜惜,却也徒生诸多恶意。
那同窗不过去他家里一趟,遇见叶琳霜略谈几句,就生出倾慕之情。他畏惧人情,不敢堂堂正正求娶也罢了,谁知背地里竟口出秽语。
“叶凌辰长姐那等绝色,腿坏了怕什么。到现在都嫁不出去,只怕是下面跟着一起不顶用了,娶回家供着有什么滋味。”
思及此,叶凌辰心中依旧愤愤难平,恨不得再把那人按到水里,直至断气。然而,这般缘由,怎么能对人讲起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发问,母亲追问,长姐诘问,可他都不能答。他恨啊!那种恨,若自骨髓中生发,越发炽烈,又凝结成了什么。
叶凌辰抬头,面色沉静,说:“我见过你。”
叶琳霜闻言,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它脚步轻盈,绕着叶凌辰转了一圈,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那狗东西的血脉也是神奇,三千余年里子孙后裔众多,竟都至纯至善,只出了这一个狠人。
叶凌辰微微低头,就见一冰肌玉骨的小童,不辨男女,适才的叶琳霜正是由它幻化。
“你想做什么?”叶凌辰问。
“让本尊想想,”小童天真烂漫,“要不要带你去看看叶家灭门那晚呢?”
“呀,看来没必要了。”小童笑着看叶凌辰阴沉着脸。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凌辰勉强保持理智。
小童转身一跃,幻化成一龙头鹿角、虎背蛇鳞的兽形,睁眼红眸妖异。
“本尊乃是瑞兽麒麟,名为墨千,被你祖上封印在后世子孙的血脉中。现在得以重见天日,吾愿帮你达成心愿,只要你解开封印。”说完,兽形靠近叶凌辰,更是伸头过来撒娇。
叶凌辰伸手抚摸,掌心冰凉,问:“你若真是瑞兽,怎么会被人封印?”
“嗯?”龙头昂首。
“只要能报仇,我管你是什么。”叶凌辰低语。
兽形低笑,发出一声龙吟。
“必如你所愿。”
叶凌辰醒来,只觉周身如坠冰窖,寒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如万箭穿心。他勉强睁开一眼,就见天地间黑云压城,暴雨如注。他身下是青砖铺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万字。即使在一片灰暗中,那些字仍发出炫目的金光。
在天牢里受了千刀万剐、扒皮抽筋之苦,他能恢复神志已实属不易,至今想不起是如何脱困的。刚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女人。
那人头戴帷帽,轻纱罩住全身,声音嘶哑异常,应当也是伪装。
“你不是想报仇吗?我带你去天岚山吧。”
天岚山顶天立地,衔接上下两界,亦是普通人修炼的唯一途径。
“你是谁,怎么会好心帮我?”叶凌辰问。
“来不来随你。”女人说完,快步离开。
叶凌辰只犹豫片刻,就赶忙追上。不管对方在算计什么,于他而言都不要紧。
他不知道的是,梓菱领了白蕊丹的命,是一定要把他送上天岚山的。
天岚山绝非叶凌辰肉体凡胎能登的,还是梓菱掐诀带他至山腰。此处有一小城,名为浮云,设有结界,日月交替、四季轮转与下界无异。
数日前在浮云城口,梓菱说:“进了此处就没有退路了。”
叶凌辰疑惑的看向她。
“天岚山只上不下。进城后一个月内,你若能通灵窍,即可上至上界。若不能,便会被困在城中。”
按自家主子的意思,这些话梓菱本不该多言。但思及自己亦是受逸风所托,她还是不忍叶凌辰稀里糊涂的就进去了。
叶凌辰忆起自己当时没有说话,神情应当坚定非常。可现在这种境况,他却只剩绝望。
浮云城中心是一广场,正是现下叶凌辰所在之地。为方便进城众人修习,青砖上刻着的万字是通灵咒。旁人修习,无论天资好坏、进度快慢,总是有希望的。而叶凌辰看过来,这些字无不发出刺眼的光芒,教人睁不开眼。
这般情况,实教他不由怀疑,难道天道也不许他复仇吗?强要他一笑泯恩仇?
若天道真如此,若命运真不公,他……
一晃二十余日,他就跪守在此,用手一字一字的摸过去。然而纵使他不分昼夜,至今也不过辨识出八千多字。
距离一个月的时限,还不足十日。
“来吧!”神识海中突然响起声音
叶凌辰闭目,静坐于暴雨中,眼前漆黑中伸出一只苍白素手。他握住后,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就是一片废土。
此处便是他的神识海。
一般而言,只有金丹镜才能构筑神识海,而且往往只有方寸之地。而因墨千的缘故,叶凌辰白捡这么大一个神识海。
“你可有办法助我?”叶凌辰问。
小童模样的墨千一摊手,说:“有啊,但本尊为何要告你?”
“你要什么?”叶凌辰皱眉。
“将你的身躯交予吾。”墨千命令,“数千年了!吾已数千年未见过外面。”
“不可能。”叶凌辰毫不犹豫的拒绝。
然而,墨千不言语,看来也不想让步。
“若不能出城,报仇无望,我情愿一死了之。到时候,我身上血脉就此中断,你能去哪呢?”叶凌辰疑道。
墨千气笑,略带狰狞,与孩童面目格格不入。
“不愧是本尊看中的人!吾可以暂时让步。但事成之后,你必得为吾另寻一具肉体,否则本尊自有整治你的手段。”
叶凌辰点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虽隔了数千年,但通灵咒这般最为基础的法门,思来不过那样。无非就是借文字,导灵气入体,以此灌洗经脉,点通灵窍。
“之所以通灵咒在你这刺眼,并非天资奇差。相反,你是古往今来、不世出的全灵种。正因如此,反会受不住通灵咒的灵气,不得入门。”墨千说到这,不由面露欣赏之意。
闻言,叶凌辰眼前一亮。哪怕他只在杂文小说中了解过修炼,也知道全灵种是何等天赐的恩惠!
天下万物,皆可划为金、木、水、火、土五气。身体对其中一气亲和,能够吸收对应的灵气,即为单灵种。若是能吸收两种灵气,便为双灵种。单灵种和双灵种哪个更优,因人而异。
但是,吸收两个以上灵气,必然有相克的,于修炼反而无益。因此,三个及以上统称为杂灵种。若是五灵气俱全,在体内杂乱无章,便是毫无疑问的废灵种。而叶凌辰的全灵种不同,五气相生,在体内循环往复,自成章法。
“那要怎么办?”叶凌辰追问。
“此处有一方丹,能抑制体内部分灵种。你需先开通灵窍,方可修炼。待筑基有成,再觅良机解开。”
叶凌辰接过丹方,点点头。
他在神识海里耽搁这些时间,于外面不过眨眼时间。
广场上众人只见叶凌辰刚坐下,又忽的站起来。他惊喜若狂,在雨中疾跑,不慎摔倒后又赶忙爬起来。
只有几人默默摇头,轻叹一声。
“又疯一个!”
而更多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毕竟,能得偿所愿的百不足一,疯几个也不稀奇。
浮云城中只有一间丹房,白日里就闭门不开。
叶凌辰上前敲了半天门,才等来伙计开门。
“滚滚滚!哪来的酒鬼,敢扰这的清净,不想活了!”说着,伙计就要推他。
“我要用丹房。”叶凌辰忙说。
“新进城的?”伙计斜眼看他,“滚吧,这不是给你们用的。”
“开门做生意,哪有挑客的。”叶凌辰掏出身上钱财。
伙计懒得搭理,正要关门,却又看见那些银钱。
其中有一沓银票,在下界价值不菲,但在伙计眼里无异于废纸。倒是那各色的琉璃样方珠,看着只是些小玩意儿,实则是上界所用的货币——“琉璃金”。
“你这是从哪来的?”伙计指着琉璃金。
“问这个做什么?你只管钱够不够。”叶凌辰并不直接回答。
“老子心善,是怕这东西来路不正,你小子为此丢了性命。”伙计态度极其傲慢,“你要是不怕,就跟进来吧。”
此物乃是梓菱所赠,叶凌辰自然不怕,跟着伙计进了丹房。
丹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两侧药材摆放整齐,中间是一尊半人高的丹炉。那丹炉看着光亮,应当用得少。
伙计走向一旁白袍老者,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位小兄弟,来来来!”白袍老者笑着招手,“你是要什么丹药?若是老夫这里有,你只管拿去用。”
“多谢老先生好意,晚辈自己炼。”叶凌辰说。
“自己炼?莫非你是丹师?”老者疑道。
叶凌辰一愣。炼丹并非抓药,光有方丹没有丹师也是无用。
他恭敬的鞠躬,说:“不知能否劳烦老先生为我炼丹?”
老者当即笑着说:“老夫在这丹房里,许久不见外人。今日与你有眼缘,便帮你这个忙。你把方丹拿出来吧。”
叶凌辰提笔,把方丹默写下来。只写到一半,老者就看出门道。
“这是古方吧?”老者问道,“你写的许多药材,如今都不叫这些名字了。幸亏老夫这些年博览群书,换了旁人都是认不得的。”
闻言,叶凌辰奉承几句,哄得老者更加高兴。
炼丹过程实在枯燥。先是挑拣草药,而后清洗、切捣数道工序后,才攒成一乌绿的药团。随着药团进入丹炉,老者低喝,下方瞬间燃起烈火。
丹房内温度越来越高,汗水湿透了几人衣衫。老者全神贯注地盯着丹炉,时不时地伸出手掐诀,调整着火焰颜色和温度。如此足有一个时辰,炉盖才打开,圆润的丹药缓缓升起。
“天哪!”只闻那股奇异的药香,老者就不由惊叹。
他于炼丹上资质平庸,大半生碌碌无为,不然也不会沦落到浮云城里守丹房。然经此次炼丹,他竟有所顿悟
。
“这是好方子啊!”老者老泪纵横,“还望小兄弟可怜我,若有其他方丹也让我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