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涵入仕那一年起,像是老天在补偿他那些年的怀才不遇,一路如同天佑神辅,解决了很多在当时棘手的政务,很快在朝内获得了青睐,真真印证了那一句青云直上。
甚至于年过而立还能娶得首辅之女。
自此他的仕途更是一旺再旺。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他已经是当朝权重大员,他又将什么放在第一位呢?
穆夫人交代穆青早点去接一双儿女,她则和汪叔一道往厨房而去,要说来者是客,可汪叔是看着她长大的,如同自家叔父一般。
“汪叔近些年可好?婶娘可都好?弟弟们可曾都娶了亲?”这一连串的问题都透着实在的关切。
看着眼前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女子,想起她小时候在自个身边长起来的日子,汪叔眼眶也有些发热。
随后赶忙回道“夫人挂心,都好,都好。老大前些年就娶了亲,崽子都两岁了。倒是老二走海商,漂泊不定,性子也不似他兄长沉稳,这才定了亲,来年开春就成婚。”
李庆涵和穆白两个人在内堂一聊就聊得起了兴致,尤其是穆白就差直接将内堂当成了宴客厅。
这菜都上了桌,穆夫人怕太迟了会让两个人忘记了腹中空空,催了几催,直到她带着两个从学堂接回来的儿女进了内堂,穆白这才肯引着李庆涵往宴客厅去。
一路上也不忘了将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往李庆涵怀里一塞,得意地不得了。
顺道又显摆了几回长子的文章如何如何好,颇有他李庆涵当年的风采。
听到这李庆涵倒是少有的没有顺着老友的语气一同夸赞,而是失神般似是喃喃自语“不要似我这般……”
穆白哈哈哈拍了拍他的肩膀“虽文采似你当年出挑,若是仕途有你这叔父十之一二也足慰平生啦。”
看着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李庆涵内心恍恍然,他仿佛透过了穆白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的人生,原来这样的人生足矣。
一桌子好菜,每一道都照顾着他这位老友的口味,都是曾经自己爱吃的,甚至有三道菜是穆夫人亲自下厨。
穆白的小女儿还躲在她爹爹的怀里撒娇,大儿子坐在他娘亲的旁边由着她夹了几块放在远处的鲜嫩鱼肉。
看着久违却又熟悉的菜式,他很久没有吃过这些菜了,在国都天境没有这样的菜式,甚至没有这样一家人如此热闹吃饭的场景。
他的府上永远得体,这类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小菜是永远不会出现的。
他的子女被出身首辅大宅的妻子教导得十分懂规矩,不可能在吃饭时喧闹,更不可能赖在他怀里撒娇。
穆夫人让坐在李庆涵另一侧的穆青给他倒了一杯酒,酒味醇香浓厚,接着说“也不知道这些年你的口味变了没,都是之前你爱吃的菜,穆白特意让备下的,这酒还是闺女的封酒。”
李庆涵一听有些错愕“穆白!你这是……哎!我这当叔伯的连个生辰礼都未曾准备一份,却提前喝了这酒,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放。”
穆白却大手一挥,从穆青手中夺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说“往哪儿放?往心里放!你要是过意不去,今儿就别回去了,宿在我这,陪我杀几盘棋。”
酒过几巡,穆夫人先下了桌将怀中已经瞌睡的小女儿抱回了房中,又送了大儿子回房中,也没忘记让厨房随时备几个好消化的小菜时不时续一续,想着这两人势必要醉一场。
从前也是如此,每每两人喝酒总是以将对方喝倒为准。
穆白已经彻底醉得不省人事,穆青作陪也喝得七荤八素的,早些时候就被仆从扶下去歇息了。
李庆涵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纵自己如此醉过了,他想着应该是醉了吧,否则又以什么理由开口呢?
汪叔将自家主人收拾妥当,早早就派了人告知府上今夜宿在穆府了。
穆夫人这头将穆白妥善安置在床上后,那头又去客房去看看李庆涵如何,见到汪叔在守着,问了问情况,又备了醒酒茶放下了。
正待要回房照看穆白,就听到李庆涵干呕的声音,又转身随着汪叔赶忙进屋去查看。
汪叔慌忙去拍了拍李庆涵的背,又倒手去倒醒酒茶想着清清口,忙乱中失手将茶壶碰倒在地就这么碎了。
碎片炸飞擦伤了汪叔的手背,穆夫人见状赶忙让他去包扎一下,她吩咐仆从重新上一壶醒酒茶,自己暂留在李庆涵这守着。
汪叔被带下去包扎,仆从去重新取茶,客房里倒是一下子就剩下李庆涵和穆夫人两个人。
李庆涵仿佛突然间酒就醒了,他像是从未有过的神思清明般,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对面的人。
这个女子曾经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以至于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必将娶她为妻,他熟悉她每一个成长阶段的美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莫过于此。
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一样,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可……好?”
她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短暂的愣神后笑容坦然的回答他“我很好,他待我很好。”
李庆涵眼神中的光瞬间黯然了下去,又回到了那个醉的不省人事的状态,好似刚才一问并非出自于他。
他假寐般的闭着眼,继续醉酒后的痛苦状态,他早知道这一问很是多余,早在进门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过得很好。
不!不!是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他都知道她过得很好!
那一封封老宅的信报中都有她过得很好的确切奏报。
在无数个夜里,他枯坐在书房中望着那一身打理得十分用心的官服挂在那里。
那是他入仕第一年的官服,他升迁得极快,官服已经换了几换,可这最初的那身官服一直被他很好的存放在书房中,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众人都说这是他感念自己入仕不易,提醒自身勿忘初心,一心为公的见证。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初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