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代桃僵

临出门,老丁还耍了个心眼,特意告诉别人自己是早下班,要回家研究儿子的报考方案。

从厂里出来,父子俩偏向小道儿,直奔目的地——四区,九栋,三单元五零一。

矿里盖房子以前没什么规划,当年二冶从全国各地调来六千多号人马,以为这里会是个跟金昌一样的大矿。结果探来探去,最终是个小不点,还赶不上金川的十分之一。

主力撤走之后,由东北冶金局接手,又赶上那个特殊时期,各生产单位之间的隔膜变得越来越深。

于是就出现了大家各玩各的,像探矿所就分成了两个小队,一个叫610,自己在东山顶上盖了房子。另一个叫714,临近小铁路附近弄了片村落,就叫小屯子村。

后来分区建设,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有了跟加拿大矿业的合作,厂里有了钱进行的住房改造工程。

一区都是老资格,最早冶金所留下的核心人马还有各级领导干部;二区是各骨干单位的,尤其以三大矿厂的老工人为主;三区偏文职和大学生,科研所楼和大学生楼都在三区;至于四区么,属于是后进人员的地方,住的都是附属厂和三产企业的职工。

“老丁头,你没觉得不对么,你们动力厂是核心中的核心,为什么一个技术工人会住四区。父承子业,老工人可是元老,说不定分房的时候,积分比你这个大主任还高呢。”

丁大勇没言语,但心里的疑问,已经不是自个能解释得开的。

从动力厂到四区并不远,即便绕了一些小路,总计也不会超过一千米,走了七八分钟就到。

五月末的北方,日头一样毒辣,只要是晴天,站在太阳地儿就会被晒得直冒油。俩人走到楼底下,已经出了不少汗,只不过因为精神亢奋,并没有太在意。

爬楼,敲门,等待。

“谁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小伙,看样儿也就十八九岁,胡须还没剃过,毛茸茸的显着有点滑稽。

“请问这里是老盖家么,我们是工会的,来探访老工人。”

年轻人明显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些许的慌张。“工会的来干啥,我们啥也不需要,没啥看的,我正复习功课呢,没空!”

说着,他就要把门关上。丁海岩手快,插进去一只手一只脚,把门别住了。

“你不是盖得丰吧?档案上写,他34岁,未婚,有一个55岁的爹是半身不遂。这房子是分给厂工人的,你到底是谁?”

年轻人使劲拽了两下门都没关上,只能用身子堵着门,大声的叫嚷,“私闯民宅,你们这是犯罪,小心我报派出所啦!”

他们这边在吵,旁边的邻居开门瞅了一眼,又赶忙把门关上。

丁海岩死劲扒着门,左右上下找角度往里面看,“你不报警我们也报警,侵占公家财产,至少蹲你三年!”

他这一吓唬,里面的人慢慢的不挣扎了。

丁大勇拉开门,一马当先的走进去。

屋子里很整洁,就是没有什么生活痕迹,屋里屋外就年轻人一个,家里都是高考的教材和各种习题。

“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要不我现在就叫厂里保卫科!”

年轻人支支吾吾的,想说又害怕承担后果。“哎,早知道就不折腾了。这房子是我换的,我家在岗上610,平房。盖得丰要照顾老爹,这边五楼也不方便,还老停水停电。我得意这边离饭店近,所以就换着住,不过房票可没动,还是各拿各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把你家地址给我,厂里也不管调换住房的问题,只要都是工人就行。”

下了楼,丁海岩瞅着老爹一脸阴云密布的样子,“没事儿,天还没塌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臭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你是老子我是老子?610都快废弃了,他们搬那边干什么,这里面情况不对。”

俩人顺着小道儿开始爬坡,大概四百多米,在东岗顶上有一片坡度很小的平地。

长得破马张飞的一丛丛榆树和柳树中间,隐约能看见两趟儿低矮的红砖房。

这地方很小,当年满员时也就住了不到二十户。棚改之后,大部分人都舍弃了这里,院子和路面都被杂草给长满了。

盖得丰家很好找,一条打了卷的白毛小狗在看门,离着老远就汪汪叫个不停。

“盖得丰在家么,有没有人,我们是动力厂的,过来做个调查!”

老丁喊了半天,有人用棍子捅开了窗户,含糊不清的喊了两句,像是个失语的老人。

丁海岩冲着小狗使劲一跺脚,把狗子吓坏了,躲进一口破缸倒扣做成的狗窝。

进了院,这里虽小,收拾得还算齐整。红砖铺地的便道,两边种着一些青菜,小白菜已经长得很高了。

房子确实破旧,连正经的房梁都没有,就是两米来高的红砖墙,上面加了一个石棉瓦做的坡屋顶。

屋子两间,东边进门是厨房,西边是住人的主屋,有一铺大炕。

炕上有个穿着老旧款式绿布衫子的老头,胡子花白,头发凌乱,嘴歪眼斜的正在用一只好用的手撑着自己坐起来。

“丁.....丁.....丁......丁主嗯...你...你...”

“我来看看你,你还认识我啊,我丁大勇。你儿子呢,小盖呢,他在不在家?”

“小...凹...小...ao....”

“你上外面喊两声,大点声喊!”丁大勇一指外面,把儿子推出去了。

太惨了点,为厂里奋斗了半辈子的老工人,就落到这么个下场。他怕儿子看了,以后会长太多仁慈心,吃不了领导这碗饭。

丁海岩拎着棍子,绕着圈,在610附近喊了半天。

然后,过了一会,听见对面的山头有了回声。

大概十多分钟,一个空着一只袖管的青年人,从一片玉米地里走上来,身后背着个筐,一只手拿着一支小小的锄头。

“谁啊,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是盖得丰么?厂里找你有事儿,快家去吧,丁主任来看望你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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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610下来,老丁更沉默了,一张脸黑的,会让中医认为已经走到了肝病晚期。

“老丁头,你信我,优化名单里这样的人,肯定不止一个。搞一刀切,没有安置方案,这就是逼着人去死。到时候有一两个想不开的,跑到厂里大吵大闹,或者干脆吊死在你们厂区。到时候,你这个主任,还能当上厂长么?”

“你想想,别人为什么不出这个头,调研上来的资料,有多少是真实的?”

“跟你竞争位子的是谁,如果这个功好立,你凭啥能捞着这个任务?”

“做人不能只看眼前路,还要顾好身后身......”

老丁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半山腰,透过山谷中间雾气瘴瘴的光线,望着远处嘈杂且雄伟的厂区。

“老丁,对国家是忠,对工人是义,现在必定是忠义难两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