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盗梦4分钟:亿万遗产

随着唐淑芬重病住院开始,围绕着她的大大小小新闻就一直没有停过。

这即将结束的一生,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二十五岁嫁给肖然,肖然出了十万元给她投资了一个环保公司,二十七岁离婚,三十八岁在美国又碰上肖然,两人好了半年又分开了。不过分开之时唐淑芬怀孕了,作为高龄产妇的她诞下了一名女婴,取名灵儿。

四十岁,环保公司被500强企业并购重组,此后十年间价值翻了一百倍,而她也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亿万富豪。

此外呢,她有一个哥哥,名叫唐坚,是个浪荡子,不结婚,女朋友一大堆,在环保公司里挂靠着副经理的职位。

她今年五十二岁,前不久查出脑癌,这次住院是已经到了最末期。她躺在病床上,看着每天来看她的哥哥唐坚,还有前夫肖然,他们现在都非常地关心着她,对她很好,好到辨不出真假。

而在唐淑芬病重的一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十三岁的女儿灵儿,灵儿已经上初中,于是唐淑芬给灵儿买了一套房子,有一个保姆贴身照顾。

她不知道要将灵儿托付给谁,那个花花公子的老哥?还是她的前夫肖然?肖然后来又结婚了,不过几个月前又离婚了。

在唐淑芬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她总共前后三次修改了遗嘱。

最终在她去世后,律师宣读了唐淑芬的遗产分布,遗产包含了公司股权、房产、名下店面、汽车、银行存款。加起来超过一亿。

百分之四十九给了她的哥哥唐坚,百分之四十九给了她的前夫肖然。只留下了一个价值一百万的单元房,还有用于照顾灵儿到十八岁的生活费、保姆费、学费共计一百万由律师事务所按月发布。

留给她女儿灵儿的,加起来不到两百万,占其遗产总额的百分之二。

丧礼结束之后,肖然看了一眼窗外,外头正下着暴雨。

他带着灵儿沿着殡仪馆往外头走,他走在前头,灵儿跟在后头。灵儿有好几次想要伸手去拉她的这个爸爸,却总感觉肖然走得很快。这十三年,他们保持着几个月见一次面的频率,不生不熟,不过在母亲病重的这几个月,他们几乎天天都见。

到了门口之口,肖然点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事终于尘埃落定,不过仍然有一点痒罢了,他转头问灵儿:“保姆呢,什么时候来接你?”

灵儿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闻着从父亲嘴里喷出的烟和这句话,此刻的她无助得就快要哭了出来。

也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们身前。

中年男子走到肖然面前,用手直接掐灭了他的香烟,而后在肖然的身上擦了擦。

这一举动引起了肖然的不满,他正欲发怒,中年男子一手按在他的肩上,就是这么轻轻一按,肖然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

“打扰一下,唐淑芬女士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中年男子说。

“你是谁?!干嘛呢!”

“唐淑芬女士。”中年男子看了看肖然,还有灵儿,“还想要见你们一面。”

“她都死了,怎么见。”

“梦境,人在死后脑电波还能持续72小时不消失,所以,确切来说,唐淑芬女士还没死,她的脑电波还在,她还活着。”

“什么?”肖然显得很吃惊。

灵儿瞪大了眼睛,心跳得怦怦的。

“我介绍一下自己。”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上,名片上头写着——梦境研究中心,罗开依博士。

罗开依博士说道:“唐淑芬女士是我的好朋友,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在从世界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梦境里和你们见上一面,我大概的解释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我们会有四个头盔,唐淑芬女士目前正佩戴着一个,而后我们有两名工作人员各佩戴一个,你们二位按照‘唐淑芬女士指定的先后顺序’佩戴一个,这样,通过脑电波的相联,你们就可以到达唐淑芬女士的梦境之中。”

“这要多久时间?”肖然问。

“4分钟。不过现实的4分钟相当于梦境的一个小时,扣除一些造梦环境所需的时间,你们每个人还能够见到唐淑芬女士四十分钟左右。”

“那……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妈妈?”灵儿问。

“现在。”罗开依博士伸了伸手,前头停着一辆商务车,“到车上去就开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唐淑芬女士的见面顺序,第一个见的是她的前夫肖然。

肖然先上了商务车,灵儿坐在外头的石阶梯上等候。

商务车内有两个如同头等舱般宽敞的座椅,可以令乘坐者足够地精神放松,罗开依博士取了一顶蓝色的类似摩托车头盔的东西戴在肖然的头上,说:“你先保持心情宽松,大概十分钟后,你就可以进入唐淑芬女士的梦境。”

从头盔内喷出一阵迷烟,肖然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于此同时,罗开依博士掏出手机,点开工作群“盗梦小分队”,通知了圆十二和肆明明:“十分钟之后,一同进入唐淑芬女士的梦境。”

——

“我说老大!博士!大哥!每次能不能不要这么火急火燎的,我现在在爬雪山啊,哪里去找一个游泳池出来。”

圆十二抱着电话大叫,她现在正在玉龙雪山的顶上,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白雪皑皑,去哪找水池?!而她必须通过在水下来唤醒自己的梦境意识。

圆十二走到一处无人之地,从包里取出一顶嫩黄色的头盔带上,而后翻过栏杆,“死就死吧!”她叫了一声,跳了下去,准准地一头扎进了雪堆里,进入梦境。

与此同时,肆明明正在厦门环岛路上跑步,收到消息后直接奔跑回家,浑身臭汗地穿了西装,抹了抹发蜡,然后打开古董唱片机,播放着西班牙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这也是他进入梦境的方式,必须华丽,隆重得体。

随后肆明明坐在沙发上,拿出了黑色的头盔套上,他也进入了梦境。

四个人佩戴的四个头盔中都藏着一颗特别的灵石,名为“九眼灵珠”。

九眼象征自然界九大行星运转,包含宇宙的运行与人类的思维,每颗灵珠只有子弹般大小,四颗“九眼灵珠”之间互生感应。

在同一时刻,肆明明、圆十二和肖然的脑电波,一同进入了唐淑芬女士的脑电波,即为梦境之中,就好像是打了一个电话,打了一个响指那么简单。

唐淑芬睁开眼,她看到的是一个奇幻般的场景,一片沙漠,一棵枯枝树上垂下一个时钟,天上有乌鸦,沙漠中有一个像马又不是马的物体躺在地上,这一幕像极了画家达利的作品《记忆的永恒》。

“这是哪?”唐淑芬问,她最先看到的人是圆十二。

“这是一张画里的意境,叫做《记忆的永恒》。”圆十二说。

“我很喜欢达利的画,据说这个画家的每张画都是画的他的梦境,为了能画出梦境,记住梦境,他会在睡觉时候手里抓一把银勺子,只要他一入梦,银勺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把他唤醒,他就趁着迷迷糊糊把梦里梦到的画面画出来,你看。”

圆十二伸手指着前头一片一米乘一米的像是“石膏”造型的方格石块,上头挂着像是熔化了的时钟,“这看起来是不是很棒?”

圆十二选择《记忆的永恒》作为唐淑芬的初始梦境,是希望她能在一种高雅且特别的场景中开始梦之旅。

“我,已经死了。是吧?”

“对,我是你的造梦师,我会帮你构建你想要的梦境。根据你的愿望,你最先要见到的是前夫肖然,对吧?”

“对。”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场景方面有什么要求吗?你可以说出你想要去的地方,比如某某餐厅,想吃的东西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也会让你真的感觉‘吃’到这个食物。

或者是想去的地方,比如希腊的爱情海、尼罗河、法国巴黎、空无一人的纽约时代广场。什么样的温度,白天还是黑夜,只管说出来,因为你是在一个‘清醒梦’的里面,所以发生的会和现实一模一样。”

“不用那么麻烦。”唐淑芬看着眼前谜一样蓝色和白色交织的天,被挂在树上的时间,她脚旁边就好像熔化了的时钟,说:“就这里吧,我觉得挺好的,让肖然来这里找我吧。”

——

肖然睁开眼后看见的是一个露天电影院。

就是那种到了夏日的夜晚,在小区的院子里,整齐地摆上几十张靠背竹椅,台上有一块大幕布的电影院。

“这个地方很熟悉吧?”肆明明先和肖然见了面。

肖然看着屏幕上播放着83版《射雕英雄传》愣愣出神,这是他和唐淑芬初次约会的地方。

他笑了笑,“好像是5毛钱可以看两集《射雕英雄传》,那时候每晚都和她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想看《射雕英雄传》还是想见她。”

“我带你去见她。”

“你有烟么?”肖然问。

“你想在她的梦里抽烟?”

“如果有就给上一支,现在心里头堵得慌。”

肆明明递上一支烟,肖然接过,点上火抽了口,看着屏幕里的杨康和穆念慈,“爱真的很复杂。”他吐出了烟,轻轻说道。

他曾经是一个诗人、一个歌手,自恋且完美主义。喜欢整日地读他自己写的东西,音乐是那种摇滚乐。在九十年代组建过一个乐团,火了一小阵,赚了一点钱。而唐淑芬是仰慕他的,迷恋他的,跟在他的背后追逐着他的影子。

突然地结婚,结婚之后他觉得一切都不完美了,婚姻的柴米油盐让他的生活变味了。他写不出东西了,他创作不了歌了,他的乐团倒闭了,他将这一切归结为婚姻的不完美,于是他提议离婚,匆匆地带上行李逃去远方。

去了很多地方,可是他还是写不出东西,唱不了歌,慢慢的他老了,嗓子也哑了,只能在酒吧驻唱,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在美国的一间酒吧又碰上唐淑芬。

初恋是再见,别贱,可再次见面,二人又是火花四溅。

很快他们回国同居了半年,肖然安静下来以后,发现还是受不了,他还是想逃。于是在一天夜里不告而别,跑到俄罗斯,他确定这个地方唐淑芬是找也找不到他的。

可没几年他就灰溜溜地回国了,回国后才知道唐淑芬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灵儿。

他也没吭声,断断续续地保持几个月见女儿一面的频率。和几个朋友做生意又赔了,五十岁唱不了歌就在酒吧打鼓,戴一个鸭舌帽,别人喊他肖哥。白天去跑车,别人喊他肖师傅。

最荒唐的是和一个二十一岁的在酒吧认识三天的女的闪电结婚,婚后女的叫他买这买那,嫌他身上有味道,他再次闪电离婚,赔了几万。他握着方向盘,开货车的时候才紧张恍惚,现在他五十出头,还有二三十年要活,他的银行没有存款,他要怎么办?

而这个时候他得知了他的前妻,唐淑芬得了脑癌。

“上车吧。”肆明明不知什么时候骑在了一辆摩托车上,对肖然说:“时间不多了,再和她好好说几句话。”

肖然收起思绪,跳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行驶得很快,可以称之为风驰电掣,那些梦中的景致在肖然的眼前一一掠过,每一个场景都是在唐淑芬记忆中与肖然共同去过呆过的地方。

最后摩托车停在了那个奇妙的沙漠之中,肖然走下车。

圆十二和他们两人说:“我简单地交代一下,这个梦境还有四十分钟,你们还剩下四十分钟。我们俩就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圆十二坐上肆明明的摩托车,离开了这个奇妙沙漠。

此刻,唐淑芬和肖然置身这一片像是人生最后之地的回忆沙漠。

“这几个月装得很辛苦吧。”唐淑芬问。

“没有……我没装。”

“肖然,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不是为了钱,根本不会再回头陪我,照顾我这几个月。”

“这钱是我应得的。”肖然争辩,“当初你开这个环保公司,是我投资的,我拿出我那时候所有的积蓄给你,如果那钱当时没给你,我拿去出唱片,说不定,说不定现在我会是个著名音乐人。”

“肖然,你还是不肯从你的固执中醒来吗?”她大吼,“你总共只给了我十万元,我现在还给你5000万!够了。”她试图平静自己,“无论怎么都好,你会照顾我们的女儿吧,用这笔钱。”

“为什么是5000万?还有那5000万呢?为什么给你哥?”

“他是我哥!我妈临死前叫我一定要照顾他,我真的没办法!”

“什么都要钱钱钱,你以为5000万真的很多吗?买个房子,买个车,物价都在涨,女儿还小。”

“肖然。”唐淑芬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千万别再去追着你的音乐梦。你肯定还是不死心,你现在唱不了,就想着写歌写词搞制作什么的,我知道的!可是世界已经变了,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

我……已经死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灵儿是你的女儿,你看都不看她,一年到头都不陪她。她已经十三岁了,就当我求求你,用我给你的5000万好好和女儿一起生活好不好?!”她有些泣不成声,蹲下身,眼泪滴在沙漠中。

这就是她蹉跎一生,她逃不开、也最爱的男人是肖然,一定要照顾的是她那个浪荡子的哥哥唐坚。

大约过去了三分钟,肖然伸手去摸她的头。

她看着身边熔化的时钟,上头显示着剩下的时间约三十分钟。

“好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她抹了抹眼泪,“我就这么坐着,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唱歌?”

“对,我好久都没有听你唱歌了,你唱吧。”唐淑芬从沙堆中挖出一把吉他,递给肖然。

“我现在的嗓子已经哑了。”

“没关系,我就想听听你再给我唱那首《花房姑娘》。”当初的唐淑芳就是因为这一首歌,而迷上了肖然。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你问我要去向何方。”肖然拨动琴弦,轻轻唱道。

他看着唐淑芬,她的脸上已满是皱纹。在二十五岁第一次见唐淑芬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完美的。但婚后他发现再完美的女人也会有口臭,也会挖鼻孔抠脚,也会打嗝放屁,爱情是完美的,婚姻就是用来终结完美。

而后他一直在变老,他还一直在寻找着他想要的完美。他是那种活在象牙塔尖的人,不切实际,全世界最爱的就是自己。

幸运的是他一生好命,但最惨的也是这种一生好命。他的后半生可能真的是衣食无忧,但他永远再也得不到他想要的创作和成就、才华和认同。在醉梦里郁郁不得志地活着,不肯承认自己本身真的很普通,活得不清醒。

一曲《花房姑娘》唱罢,唐淑芬拍了拍手说好听,肖然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风吹过沙漠,轻柔的沙子朦胧着他的双眼,恍惚间他觉得美好,唐淑芬的笑容就如同从前般熟悉且甜蜜。他继续唱了动力火车的《当》,伍佰的《泪桥》,披头士的《昨日》,一首接着一首不停息。

直至梦境崩塌,世界崩塌,宇宙毁灭前的一刻,只有唐淑芬做他的唯一听众和粉丝,肖然也深知,这全世界最爱他、支持他梦的那个人要离开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爱就是最美好且无道理的事情。

圆十二从雪堆里把头拔出来,用力拍了拍,她已经没有什么知觉的感应了,脸都冻僵了。她在盗梦小分队工作群里发了一个消息:“我现在已经是冰块脸了。”

肆明明脱了头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这个入梦真的是体力活,每次结束后都像是虚脱了一场。

“还没结束呢,唐淑芬女士要求的是两次梦境,十分钟后再来一轮。”罗开依博士说,“大家辛苦一点,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尝试连续两次梦境,是一次飞跃。”

“老大,你这是要我要长眠雪山啊。”

圆十二话音未落,她和肆明明的账户上就同时提示“二十万已入账”,那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圆十二把头一埋,肆明明来到古董唱片机前重新播放了《一步之遥》。

当肖然从梦境中出来,走下车的时候,外头还在下雨。

罗开依博士叫来了灵儿,灵儿冒着雨走上车,她坐在座椅上,咬着嘴唇看着窗外的大雨,其实她人生之中很多事情都像是这雨一样滂沱且朦胧。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没有父亲的概念。母亲是个女强人,工作忙碌,于是把她交给保姆照顾,在她朦胧的意识中一直分不清什么是父亲、母亲、保姆的概念——按理论来说,父亲母亲是每天陪着她的人,可为什么保姆却做了父亲母亲的角色呢?

她看着窗外打落的雨点,感觉压抑,仿佛什么都不会停息。

“每一场雨都会忽然停止,你要相信。”罗开依博士用纸巾擦去灵儿头发上的水。

“你和妈妈很熟吗?”

“她是我的好朋友,她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她把这最后的梦境留给你,你是她一生最爱的人。”

“可是她真的爱我吗?”

其实在灵儿心里头也是有一个朦胧的疑问,对于只有十三岁的她来说还不是太能理解钱的概念,可这个数字确实让她疑惑,为什么只有百分之二?

“她最爱的是你,这个毋庸置疑。”罗开依博士肯定,“一会儿你记得好好地和你妈妈说说话,好好地告别,好好地说再见,这样的机会……”他停顿且哽咽,似乎也想到多年前去世的母亲,“这样完整告别的机会,真的是不会再有了。”

“嗯。”灵儿点了点头。

罗开依博士为她戴上了蓝色的头盔,按了一下上头的按钮。

四顶头盔内的“九眼灵珠”奇妙相连,灵儿、圆十二、肆明明一同进入了唐淑芬女士的梦境之中。

唐淑芬睁开眼,最先见到的依然是筑梦师圆十二,场景还是在那个时间沙漠。

“这次还是在这里吗?”圆十二问。

“不了,我想换一个。”

“说说你的要求。”

“我想要一片草地,就是那种春天的,在山谷之中的草地,有轻柔的风,风里可以闻到花香。然后呢,地上有很多野餐的东西,热狗、甜甜圈、波子汽水、三文鱼。”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女儿爱吃的东西,“这些可以做到吗?”

话音未落,她们已经换了一个场景,置身如她描述中那样的草地中。

圆十二问:“还满意吗?”

“挺好的。”她认真地看着身边四处,又要求让阳光更暖和一点,另一边加上一个瀑布之类,相当之用心地规划,圆十二修改,让这个场景非常完美。

最后她对圆十二说:“可否在瀑布的旁边加上一个门,就是有点像哆啦A梦里头的旋转门。”

“门?旋转门?”圆十二有些不解,“如果冒然在这样的场景中加入旋转门,会让这一切看起来很不自然哦。”

“我知道,超现实主义,魔幻主义是吧。”唐淑芬笑了笑,“旋转门刷成黄色的。”

黄色,灵儿喜欢黄色。她心里想。

圆十二按照她的要求,在瀑布旁加了一个黄色的旋转门。

——

于此同时,灵儿见到了肆明明,是在医院中,在一排婴儿保温箱旁。

通常来说,客人进入死者的最初梦境,会先是在死者脑海中留下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这个很好理解,客人在死者脑海的印象是有画面感的,最深的那个场景最好进入且融合。

而面前这个地方就是灵儿的出生之地,也是唐淑芬第一次见到女儿的地方。

“你妈妈真的是最爱你的。”肆明明从地上捡起一张撕碎的纸,将之拼好递给灵儿。

这是一份签字协议,由于唐淑芬是大龄产妇,加上心脏不好,所以在灵儿出生前,唐淑芬和医院签署了弃大保小的协议。

之后,他们走出医院,到了停车场,停车场有一辆摩托车。

肆明明骑上摩托车带着灵儿一路飞驰,穿过城市,路过村庄,快到就像是匆匆几十秒的事情。而后来到了一片静谧的山谷中,天空中飞过纸飞机,落在青青草地。

灵儿下车后看见唐淑芬在她距离十米的距离,一下子就跑过去,扑了上去。唐淑芬抱着灵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哄她入睡那般轻柔。

“留给你们的时间大约有四十五分钟,我们就不打扰了。”

圆十二和肆明明说完之后离去,二人一面朝着山谷外走着一面聊天,圆十二说:“我要先走了,这把头放在雪堆里八分钟,谁扛得住啊。”

“那好吧,这里有我在,稳稳的放心吧。”

“你今天还是要留到最后一刻吗?刚刚不是见过嫂子了吗?”

“没办法啊,每次见个4分钟的哪里够,今天刚好加餐了,就再见她4分钟吧。”

“那行吧,一会儿替我和嫂子问好,我先走了啊。”圆十二朝天空喊了一句,“般若波罗蜜,我随风而去。”

之后消失于这个梦境,回到现实中。

而肆明明骑着摩托车乱转,他在等时间过去——每次在梦境结束的4分钟前,他都会见到一个特别的人。

山谷之中。唐淑芬盘腿坐着,灵儿平躺仰着,将头靠在唐淑芬的腿上,她张开嘴,唐淑芬将葡萄去皮,一点点喂给她。

野餐是她们之前最喜欢做的事情,灵儿也最喜欢这般,用头蹭着妈妈的肚子。时光如此过去,一秒一分,风轻云淡。

“妈妈,那边好像有个旋转门。”灵儿转头看着瀑布旁,有一个黄色的旋转门。

“一会儿我们捉迷藏吧。”

“捉迷藏?好啊!”灵儿坐了起来。

“以前和你玩捉迷藏,每次都是一下子被你找到,不过这一次,妈妈决定。”唐淑芬停顿了一下,“妈妈决定要躲好久好久。”

灵儿呆呆地看着母亲。

“你先不要找,等你十八岁了以后,再来找再来想我好不好?我不能随便地跑出来,因为我一跑出来就输了,但是你要相信,妈妈一直会在这个黄色的旋转门的后头,它是有魔法的旋转门,将来你看到的每一个黄色的门后头也许就站着妈妈。”

灵儿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就是很不想失去,她扑在母亲怀中大哭。

也就在此时,唐淑芬突然摇着灵儿说:“女儿,你听我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很残忍,可能你也不懂,但是你认真听。你要知道,无论如何妈妈最爱的人是你。”

她终于说出了这个遗产的秘密——

“灵儿,你要相信妈妈,等活到了妈妈这个年纪,真的不知道身边的是人是鬼,真的不知道每个人对你是否真心。

而这个遗产分配,我考虑了非常久,前后改了三次。

我想过把大部分的钱给了你舅舅,以他的性格他虽然不情愿,但一定会照顾你,不过他花钱如流水,身边酒肉朋友一堆,太爱挥霍,我很担心这钱给他没多久就花光了,所以我给他留下的大部分是股权不动产。

而我也同样想过,把大部分钱给你父亲,他虽然会乱投到什么音乐创作的地方,不过他花钱有度,可以说他是一个知道怕的人,就好比他怕自己穷,所以在我生病这几个月回头来找我,我知道他是想要我的钱而已。

我无论把这大部分的钱给哪一方,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必须要照顾的人,我没有办法选择。

如果我将全部遗产留给你,那么你的父亲和你的舅舅一定会争夺你的抚养权,双方各执一词,把对方都告上法庭永不罢休。这就是男人。

你会被夹在所有人的中间,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舅舅或者你的父亲,谁是真的爱你,他们就是把你当成工具一直抢来抢去,你明白吗?我不能让你过这样的生活。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平均分成三份,你们每人一份。

可是你女儿你知道吗?如果你这么小就有了几千万,那么你的人生中,就会有无数不确定的风险。我的遗产一定会被新闻曝光,全城都知道你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有了几千万,有多少人多少危险会对你蠢蠢欲动,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遗产平均分给你的父亲还有你的舅舅两个人,几乎是一点儿都不剩的,不给你。

这样分配,但凡他们两个男人谁有一点爱你之心,你都能够很顺利地到二十几岁,会去最棒的学校上学。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念书是对的,一定要上最好的大学,本科硕士博士,最好一辈子都学习读书,把知识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就算你的父亲和舅舅败光了所有的钱,我算过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时候你也长大了,应该足够坚强,足够有能力自己走下去。

灵儿,请你一定要相信妈妈,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你,而为了这次的遗产,我是经过无数深思熟虑做出的最好决定。”

——

说完之后,唐淑芬感觉到四处的一切都在晃动、崩塌。这个梦境将要结束。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她说。

“好。”灵儿开始流泪。

“我会藏在黄色的门后。”

“好。”

“现在,你转过头,开始数数,记得数到三,就不要哭了。”

“嗯。”灵儿听话地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母亲一眼,而后转过头。

“1、2、3。”

在剧烈的晃动中一切突然崩塌结束,灵儿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商务车的座椅上,看到了罗开依博士。

“结束了?”

“结束了。”罗开依博士摇下车窗,外头的雨停了,天空放晴。“每一场雨都会突然停止。”他说。

而后灵儿摘了头套,在轻声道谢之后正准备下车。

“这里有一份文件,你需要先了解一下。”

“文件?”

“对,是独家授权文件。”罗开依博士神秘一笑,递上文件,“我大概和你解释一下,文件上的内容是说你母亲将四颗九眼灵珠石交由我们梦境研究所暂时保管,一直到你十八岁成年以后再来签一份交接文件。这样,你就成为九眼灵珠石的新主人。”

“九眼灵珠是什么?”灵儿瞪大了眼睛。

“一种普通的石头,你母亲当年去西藏买来的,放到将来会升值。”

“哦。”她表示对于钱没有概念,而后拉开车门,“叔叔,再见。”

“再见。”罗开依博士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这个九眼灵珠的事情,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谁也别告诉哦。”

“嗯。”

而后商务车门被关上,肖然在不远处抽烟,灵儿跑了过去,肖然走在前头,灵儿跟在后头。

他们都不知道,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九眼灵珠才是唐淑芬最不为人所知且最惊人的一笔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