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羡的说法张青娘虽说赞同,但他出手就将人重伤的做法,她肯定是不能赞同的。
“显卿,人家言语并无错失之处,你伸手就要杀人,这不好!”
瞄了一眼早课的时候分外飒爽,现在却优柔寡断的姐姐,张羡回道:
“姐,你错了!能在大明京师开酒楼的,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家,今天人家是好言好语跟你来谈买卖的,但若谈不成呢?会仙楼未必不是第二个寿宁侯府。”
“咱们家现在正是八面漏风的时候,咱们软了,人家可就硬了,不杀他,只是因为老子不知他的善恶跟来路,若清楚,只怕他今天就得死在这了……”
见弟弟张羡说话间,便将腰刀掖在了皮带上,张青娘眉头一蹙,也在想着刚刚的话。
西直门内顺天府,刚刚从文渊阁回来的顺天府尹陈良器,听到张羡以不应服而服之罪,重伤了会仙楼的王掌柜,眉头也一样皱在了一起。
“太祖旧制!”
想到张羡让人带来的不应服而服,想到会仙楼掌柜的遭遇,陈良器这边能得到的结论,唯有‘太祖旧制’四个字。
打发走了衙役班头,让他们回去继续守着现场,陈良器整理一下,又去了内阁官署文渊阁。
“不当服而服,当判杖责或是流刑,让会仙楼的人出十贯钱免罪就好,若会仙楼的人被殴杀,让五福楼的张家小子纳银免罪便是……”
听着内阁次辅李东阳给出的处理结果,陈良器并没有依言执行,而是沉声说道:
“西涯先生,自户部将京中各有司之琐碎归于五福楼,那边就成了京师百姓聚集之所,前次建昌侯险被张羡射死一事,在城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此次……”
李东阳要淡化处理会仙楼的事儿,但陈良器却知道,五福楼的张羡不可能让他们从容淡化此事。
民间的不当服而服,跟官场的逾制差不多,这罪过可大可小,流放、杖责、羁押可不是一样的结果。
不当服而服的结果或是会仙楼掌柜的生死,对内阁而言是小事儿,大头在不当服而服这个罪责上,若京师人人如此,只怕受害最大的就是文人家眷了。
会仙楼的根脚是谁,陈良器即便不去查,也知道绝对脱不了京中文臣的干系。
若是勋贵之家的产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五福楼的霉头。
宫中的内官也是一样,张羡那小子连建昌侯都敢射杀,内官们一贯有眼色,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五福楼闹事儿。
“西涯先生,彦成说的不错,不知晦公怎么看?”
陈良器提了不同意见,三阁臣之末的谢迁素与李东阳交好,见首辅刘健不想开口,他只能帮忙打个辅助了。
“张家那小子既然要搅乱,就由着他好了,这是阳谋,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如宾之所言,无论对错,人没死就纳银赎罪,人死了也是纳银赎罪……”
谢迁开口,刘健便附议了次辅李东阳的决定,陈良器地方干员做的久了不会务虚,这就是他最大的短板。
至于跟李东阳亲近的谢迁,也是尽耍些嘴皮子功夫,不当服而服在江浙两广一代尤甚,只因江南湿热,若不穿丝绸锦帛,就要穿麻衣布衫。
正经轻薄凉爽穿着还舒适的麻衣布衫,可不比丝绸的价格低,一般富户即便穿的起,市面上也没有这种衣料,想要好的麻衣布衫,还要有自家的作坊、匠人。
见首辅刘健处事有些松懈,陈良器便补了一句。
“晦公,只怕各地勋戚有样学样,借此闹事儿……”
这就是陈良器不得不来文渊阁的原因了,之前因为张羡的挑衅,大明各地兴起了一股查纠勋戚不法的小浪潮。
而勋戚之家,多半不在不当服而服的限制之内,若勋戚以此打压文臣家眷,那冤狱可就多了。
陈良器是从底层干员一步步爬到京师的,他太清楚下面那些人的手段。
国朝中期,打压武夫也是惯例,因此地方官员跟驻地卫所武官,多半都是有矛盾的,小半的矛盾差不多就是不共戴天。
张羡在五福楼因为绸衫皮靴将人重伤,下面的卫所武官,就敢斩了文官的家眷,拿着人头去兴师问罪。
地方越小规矩越少、矛盾也越大,地方小文官的品秩自然也高不了,品秩不高就难以封妻荫子,人有欲念家资一多,必然要穿绫罗绸缎以彰显富贵。
不当服而服,这事儿没人计较也就罢了,真要较真,大明自开朝以来,因此而死的人也是不少。
“闹就闹吧,不知收敛不知洁身自好,被人闹了就得无话可说,若闹的大了就发一政令,让各地收敛一下,缴些议罪银也是好的。”
见吃了地方冰敬炭敬的首辅刘健并不干事,陈良器也不好强求什么,只能对三位一揖之后,退出了文渊阁。
陈良器到文渊阁求援,正主张羡也没闲着,这时候五福楼外羊杂一文一碗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
聚众、散钱、传谣,就是这一碗羊杂的作用所在。
给前来吃荤食的京郊百姓一人五十文钱,让一部分人去通知会仙楼跟京师城中的其他酒楼饭庄,再让一部分人去京城散布五福楼有热闹可看的消息。
不等陈良器从文渊阁回到顺天府,京师街面上的小道消息已经衍生出了几十个版本,但核心无外乎会仙楼的掌柜,因为穿了丝绸皮靴,在五福楼挨了打,或是死在了五福楼。
五福楼内一天所用羊只,十只八只也就够了,但自开业至今,五福楼每日宰羊的数量都在五六十只以上,多的时候超过百只。
楼外一文一碗的羊杂汤,卖着卖着可能就是羊肉汤了,能在五福楼吃上荤食,还能赚钱,传的话又是无关紧要的,所以有大把的人愿意被五福楼的杂役驱策。
而城中百姓来了五福楼,也一样有一文一碗的羊杂可吃,等陈良器便装赶到五福楼的时候,这里已经跟庙会一样人山人海了。
五福楼前的张羡,也跟城中酒楼饭庄这一行当的一些管事、掌柜,再次起了纷争,所争无非还是有些人不当服而服。
只要是看见穿绸衫的,问过没有功名、武勋之后,还不在五福楼消费,那自然就是一通暴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