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王和睡得并不好。
照理说，长途跋涉后的人该睡得和头猪一样才是。
王和睡不着，是因为他真的听见了猪叫声。
那当然不是老马的呼噜声。
他睁开了神灵眼，眼睛里依稀的光照亮了老马的脸。
王和看到老马也瞪大了眼睛，和王和眼神交流着。
欢喜的猪叫声从外面传来，铺天盖地的，充塞了整片村子，也充塞了他们的耳朵。
王和瞥了眼窗，用眼神道：“开窗看看？”
老马轻轻点了点头。
王和小心翼翼地爬起来，透过窗子，他看到一望无际的猪在村外爬着，从西边的地平线爬入了东边的地平线，不知道是要往哪儿走。
从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院子中，也走出一只只的黑猪白猪，在村子正中大道的汇合，然后浩浩荡荡地走向村头，加入了外面的猪群。
这阵仗，简直像是猪群在游行。
王和是看的目瞪口呆。
按照林长老那日的说法，千妖郡河西的人，平日里不过吃些鸡鸭。
怎么到了这猪王爷村，家家户户还养起了猪？
透过神灵眼，他也能看出来，这些猪真的就是猪而已，不是所谓的摩罗国人。
那它们是要去做什么的？
王和纳闷地躺回床上，对着老马摇了摇头。
不管猪群什么样，反正暂时犯不着他们的事情。
他勉勉强强睡去，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和又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
这回不是猪叫，而是人在扯着嗓子唱歌谣。
与此相伴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敲锣打鼓声。
王和再也睡不了了，恼怒地爬了起来。
马踊跃更是睡眼惺忪，一脸疲惫。
两人一致同意，这破地方呆不得，不如早点走了为妙。
等他们下了楼，王和看到这么一大早，光头店家就坐在了柜台后，看他那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
光头道：“您二位是要走了？昨晚睡得怎样？”
王和道：“是。昨晚是什么动静？根本睡不了。”
光头道：“本村的习俗而已，二位不必惊慌。正巧给二位赶上了而已。不过，冒昧问一下，二位是要去哪里的？”
王和和老马对视一眼，道：“想去仓水河东边。”
光头点点头：“如今这郡里出行的，全是要去仓水河东边的。所以，这一路上都有吕家的客栈。路上妖怪多，虽然我们的客栈贵些，但是住着绝对放心。”
王和僵硬地点点头。
他这才意识到，如果一晚上就要一百文，那多住上几晚，他这五两银子不是很快就没了。
光头店家瞧出王和的不情愿来，补充道：
“客官，记得多备些银子啊。如今可是不少人，兴冲冲地到了河边的城镇，却没银子缴纳太平税，最后只能留在河西这儿卖身打工啰。”
王和错愕问道：“太平税？”
光头店家点点头：“想渡河，一人得交50两银。”
“什么？是老龙王收的吗？”
王和顿时大惊，脸色难看起来。
一人50两，他和老马两人不就是一百两？
他现在去哪儿整一百两银子？
光头店家倒是见多识广，好似王和这样的旅人他已经见得多了。
他把书合起来，道：
“这既不是老龙王要的银子，也不是吕家要的，更不会是圣司定的。”
“这是方郡守定下的规矩。”
马踊跃怒道：“凭什么要给他五十两银子？”
光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都说仓水河西是妖魔乱世，河东是太平盛世。”
“所以郡里的人都巴望着往东边走，这样一来，西边岂不是没人住了？不能给你平白无故的走了不是？”
“这就是方郡守所谓的太平税。”
王和摸了摸下巴。以方郡守的为人，干出这事儿他倒也没那么吃惊。
不过，他冷静一想，恐怕方明远在这个问题上也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按理说，老郡守应该巴不得河东人丁旺盛点，把西边全腾出来才是。
恐怕是因为，圣妖司不想看到千妖郡西边这片都变成荒地，吕家人那边更是巴不得多送点人进妖人塔。
所以，多方碰撞之下，才搞出这个滑稽的税来。
老马这样的壮年男子，一年卖苦力也就赚个十几两银子。舍去日常开销，得干多久才能凑齐这所谓的太平税？
王和叹了口气。
这下这趟行程，还多了个任务，得想办法去把这一百两银子整出来。
两人出了客栈，抬头一看，这村子里的人居然都聚在了一起。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就是这些人的起哄念唱声。
当先走了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儿，手里拿了个册子，这时正拉成了声音喊：
“起轿！”
他的身后，四个壮汉也不怕冷，就套了个马甲，鼓足了劲抬起了轿子。
走了几步，本来没什么动静，可是等王和二人出来，那轿子突然开始摇晃起来，几乎让几个壮汉都控制不住。
他们惶恐地叫住了前面那个老汉儿。
老汉儿回头一看，匆忙道：“快把猪老爷放出来！这是有急事了！”
几人于是照做。接着，在王和惊讶的眼神里，一只披着大红袍子的猪从轿子里爬了出来。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猪而已。
这猪和王和对视了一眼，然后撒着蹄子跑了起来。
它的涎水洒在地上，橙色的眼珠子放出了欢喜的光。走几步，猪嘴就在地上拱一拱，鼻子也抽抽，像是在嗅着什么。
“快跟着！快跟着！猪老爷来兴致了！这是相中人了！”
后面的老汉儿欢欣不已，说话都破了音。
于是，他身后一村的人都小跑起来，四个壮汉也重新抬起轿子，都跟在黑猪后面；
锣声不免凌乱起来，鼓声也断断续续了——因为锣手鼓手都得跟着人群跑。
猪一跑，他们就跑；猪一停，他们就停。
王和看着这滑稽杂乱的场面，却是笑不出来。
他反而升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因为猪是朝他这边跑的。
最后，这大黑猪哼哧哼哧地跑到了一旁看热闹的马踊跃面前。
它黑乎乎的猪鼻子在老马的鞋上蹭了蹭，然后抖了抖身子，然后发出了欢喜沉重的哼唧声。
一看黑猪相中的是个外人，村里人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去。
王和问道：
“这是做什么的？”
那老汉儿兴冲冲道：“当然是给猪老爷选新娘子。”
王和震惊地张大了嘴，仿佛能听到自己下巴砸在地上的声音。
有个大婶手上提了一件大红布，这时一扭一扭地上前，上上下下把老马打量了一番，她那抹了胭脂的嘴唇像是一朵庸俗的红玫瑰。
她嘴里念道：
“哎哟哟，哎哟哟，真是好汉子，小阴补大阴，小阳补大阳，今晚该他与猪老爷入洞房咯！”
她胳膊一甩，就要把那红布往马踊跃的头上披。
老马的脸登时就涨成了猪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