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由

一旦将风筝送上天空后,放风筝这件事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竹影笑得开心,但仰头没多久便觉得脖颈发酸,把控着线轴的胳膊也开始觉得吃力。

苏羡看到她悄悄地小幅度转动脖子,适时接了手:“你先去坐着休息片刻。”

看着竹影有些不舍地松开手,她揉揉她的脑袋补充:“放心,不会让它掉下来。”

竹影这才笑着点点头,小跑着在附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捧着脸继续盯着蓝天中的那点桃红。

江涣一直在一旁看着,苏羡听到他轻叹:“真好啊,它能飞得那样高,看起来真是自由。”

“它可一点都不自由,”苏羡晃了晃手中的线轴示意,空中的风筝跟着一抖。苏羡忙扽了几下线,看它重新稳住,呼出一口气扭头看他,“是吧,我叫它去哪儿它便只能去哪儿,飞得再高也不自由。”

江涣的笑容比平日里有感染力许多:“夫人说得是,还是夫人厉害,让它即使飞得那样高,也被牢牢掌控着。”

“其实倒也不是。”苏羡示意他靠近,“你试试便知。”

桃红的燕子在空中俯视着二人又将控制权进行转移,江涣竟体会到了少有出现的紧张:“我并无经验,只担心它会掉落。”

“掉下来也不怕,你凭感觉放就是。”苏羡看他很快就掌握,甚至又将线往长放了两圈,“感受到了吗?”

“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点,点了点头。

“我都没说是什么,夫君能猜到我所想不成?还是说……”她拍拍他的肩,“你就是想全神贯注放风筝,所以干脆随便敷衍一下。”

“并非如此。”他颇为急切地转头解释,“方才我以为风筝完全由人掌控着,夫人叫我自己感受,现在大约理解了夫人的意思。”

“线轴虽然在人的手中,但想飞得起来,想飞得更高,都需要借着风。”

“而人看似只握着风筝,实则还要看清风在其中的力量,只有找对风向,才能让它飞得又高又稳,还能节省力气;否则不顾风向,它可能很快就落下,或是像现在这样——”

江涣往往一旁走了几步,换了方向,风筝线出现了弯弯的弧度,看得不知这边两人在说些什么的竹影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重新调整好风筝,走到苏羡近前:“夫人想让我感受的可是这些?”

苏羡被风吹得头发都有些凌乱,又往他身前凑了凑,试图借他的身体挡风。她站定微微仰头去看他,他的眼里流淌着笑意,漂亮的眸子简直能摄人心魂。

苏羡开口赞道:“夫君真是聪明,风筝拿到手里还不到半刻,能讲出这样多的道理。”

她的表情带着戏谑,笑容里藏着狡黠。他们很久不曾靠得这样近,近到她鼻背上那颗浅淡的小痣无处遁形,即使藏进她因笑生出的细小纹路里,他也能看得清。

他微微走神,手上的力气一松,线轴骨碌碌快速转动,就快到了底。

江涣的视线回到线轴上,将它牢牢握紧,不为人知地深吸一口气。

风筝飞得很高,且一直蓄着向上的力,将风筝线绷得很紧。

苏羡伸手帮忙:“把线再往回收一收吧,再这样下去风筝线会断的。”

她的指尖有些凉,落在他的手上,他声音低了几分,让她凑得更近才听得清:“线断了,它可能就真的自由了吧。”

苏羡听罢,看着天上那只一直在试图挣脱的燕子风筝,想到了她所接替的“鸢”的这个代号,回答道:“或许吧,前路无法确定。可能是自由,也可能是死局。”

风有些大,吹久了冷意越发明显。

他们又玩了几刻,当苏羡触到竹影的手像是覆在冰块上,说什么也要求把风筝收起来。

几人重新坐回马车里,风翎的声音里透着苦意:“主人夫人,接下来要去何地?”

苏羡搓热掌心,将竹影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江涣的视线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被袖子遮住的手不动声色地蜷起。

“去喝碗羊汤吧,暖暖身子。”他发起提议。

马车吱嘎着往目的地走去。

玉京远郊,一间破败的木屋内。

屋内很空,地上随意铺着些稻草,一个人蜷在角落里。

他的手脚被反绑,眼睛上也蒙着一条黑布,面色苍白发青,两颊凹陷,嘴唇上干裂起皮,十分虚弱。若不是间隔久了,他会轻微扭动,试图让自己僵硬麻木的身体舒服一些,几乎让人以为他早已是一具尸体。

他不知现在身处何地,也不知已被困在这里多久,最初还试着挣扎和反抗,到如今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事情,早已没了认为自己可以逃脱的心力。

他扭了扭身体,身下的稻草簌簌作响,有一根断掉的稻草杆扎在脸上,持续带来疼痛。

他却没有力气再调整,何况相比身上其他地方,这点不适可以算得上轻微。空气中弥漫难闻的臭味,他却仿佛已闻不见。

他闭眼等待着,等待着那个人,那个大约就是将他绑在这处,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个人。

在反抗和咒骂的力气已丧失,但他还不至于如此虚弱时,他曾经问过那个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可那个人并不回答他。问得多了,除了他身上会多出因那人不耐烦而鞭打出的伤痕,不会有任何进展。久而久之,他便也放弃了尝试。

他已经沦落至此,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人隔一段时间会来给他喂一些粮食和水,吊着他的一口气,却也仅此而已。可即便是那一口水粮,也足以让他现在快到极限的身体充满渴望。

他大约就要来了吧,他想着,因体力不济意识逐渐涣散,又陷入昏睡里。

银白的月光洒在林子里,留下一地破碎的树影。

枭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出现在这间破败的木屋前。

推开门,他被扑面而来的气味熏得皱起眉,嫌弃地捂住口鼻。借着月光,他避过地上的屎尿痕迹,用脚尖踢了踢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地上的人蠕动了一下,枭露出一个笑来。

竟然还活着,真是一条贱命,这样都能撑这么久。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壶,拔开壶塞,垂下手腕,清冽的水自高处落下,砸在地上那人的脸上。

他看着那人努力张着嘴试图寻找水源,在他即将找的时候又将手移开几寸,看他失望地扑空,满意地咧开嘴。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