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人,没有人会觉得此刻酒兴酣畅的顾植,能够作出一首不错的诗词。
在上席座位上有章相公,既是退隐的中枢相公,官家老师,这是何种身份。
还有庄学究乃是闻名天下的大儒,还有在场有扬州的诸多官员。
他们心里自然是怀着压力的,该如何下笔都是十分踌躇。
少年意气,何为意气?
此刻的他们,有多少人能够静静思索自己的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那灰衣小厮将案上的纸张放下,因为笔墨未干,所以小厮只能捧着纸张放下。
宋以由作为青云书院的山长,自然是见过顾植的字。
他有一手极为不错的颜体,大气舒展,看着便十分舒服。
可是眼前的字,尽显峥嵘,锋芒毕露。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落笔,实在难以想象是同一个人所写。
李文亮实在并无多少诗才,他至多也不过写出中规中矩,恰是此刻看到了顾植的这一幕。
他微微皱眉,在顾植的身上他看到了十分割裂的感官。
在书院的时候,他心思成熟,做事熟络,全然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老成持重更符合形容他。
甚至在他的心里,竟然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竟然毫无违和感。
可是现在他身上又显露出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意气,不成熟的举动。
好像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一向沉稳的顾植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来。
盛长柏看向鼾声如雷的少年郎,眼里倒是并无多少不悦,也不觉得对方是性情张狂。
他第一次相见是在水榭处,那时候他只对那个沉浸于吃着蜜饯,果干的那个书院学子印象深一些。
身侧的他却是并不显露任何峥嵘,是很容易忽略掉的存在。
只是未曾想到,饮酒后竟然有如此差别。
他竟然放下了笔,含笑说这方才是少年意气,我心中竟然不觉已经老了,竟然在畅怀少年意气之时了。
竟然不知,当此时此刻便是最为意气风发之时。
此刻在后侧的水榭处,盛家的姑娘们也是齐聚在这里。
还有一些官宦家的小娘子,此番虽说是文会,可也是有机会看见这扬州城的年轻士子们。
高座上坐着的是盛家的老太太,两边坐的是一些官家娘子。
如盛家的几个小娘子都是站在王大娘子身边,纵然如墨兰,还有明兰,并非己出的姑娘。
毕竟今日这样的文会,府里的小娘是不能露面的。
毕竟今日来的这些都是各府的大娘子们,若是与妾室同座,岂不是在羞辱她人。
“此人真是好生无礼,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竟然被骄纵至此!”
座下的一个官家娘子,出声说道。
其余人也是认同的微微颔首,显然顾植这样的行为无状,举止无端。
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婿人选,沉稳内敛,且又要有才气的才是首选。
明兰眼神透过一条河,看向对面灯火通明的宴席上。
心里暗想道这样的场合里,有这样的举动实属不该的,不过却又艳羡对方的洒脱随性。
她像是被束缚在一个精致牢笼的家雀,对方却如同自由翱翔的鹰。
她并未见过鹰,但是听起二哥哥同她提起过,鹰是代表着自由和傲骨的。
这种不畏权贵,泼墨挥毫的举止行为,更像是画本子里才有的。
她并不认同,那是礼教的约束,心里的艳羡,那是心里最真实的诉求。
盛家向来约束的极严,毕竟乃是清流人家。
不过其他的一些闺阁女子却不一样了,有些人无聊的时候,也会吩咐手底下的婢子,去买市面上的一些话本子。
而话本子的作者,也都是一些科举之路坎坷的读书人。
他们多将现实中不如意蹉跎的自己,在书里就成了才华洋溢,傲视公卿的人。
所以顾植这种摆脱了世俗束缚,而且远远看去,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身姿挺拔,一下子吸引了许多的官家小娘子,扶栏而望。
古人也不仅仅是看脸,立如芝兰玉树,所描写的就是男子站在那里身姿就像是灵芝宝树一样。
不过她们如此这般,家里的长辈也没说什么。
毕竟今日所来,本就是相看有无好郎君的,为家里的姑娘寻个好姻缘。
“好了,这少年郎君有几分傲气也正常,今日元安先生点笔以少年意气为题,这不便是少年的恣意张扬嘛!”
一旁的王大娘子,微微撇嘴说:“老夫人,这选郎君还是得要挑我家长柏这样的,性子持重。”
可就在此刻,在宴席之上的诸人都将目光落在纸上。
少年的意气风发,就像是眼前的字一样,没有任何束缚,心意所至,即使落笔所在之处。
盛纮看着白纸之上的字,不自觉的下意识念道:
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
在大荣的老子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老朽之人自称老夫。
可是还有一种乡里俚语,老子就是颇为狂妄的自称。
不过很显然,少年人笔下的老子便是颇为狂妄的自我称呼了。
盛纮读起来并没有该有的抑扬顿挫,相反是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念出的第一句。
可是给人扑面而来的,就是一个恣意张扬的个性之人,此刻抱酒与人吹嘘的模样。
这开头不可谓不让人觉得形象贴切,同样画面感十足。
随着盛纮不断念出后面的句子,却是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且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像是一个饱经世事,历经沧桑的人,如今捧着一壶酒,说着自己的过去。
说当年习惯了赴赏花之约,穿着华丽衣裳,陪着宝马,身边有美人作陪。
如今却只能感叹往事,空有萧条冷清,前半段是极为少年意气的过往,后半段却是萧索的现状。
在场的众人倒是没去怀疑诗词剽窃的问题,毕竟一首好词,在大荣这种文化氛围极强的地方,是很容易争相传唱的。
倒是盛长柏将手中写好的新词抛置一边,道:“好词,好意气,却又好消沉,这首新词一出,我不作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