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人失踪了

长安城是个没有缺憾的城市，要是天不下雨的话。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大雨，到天明时分雨才渐渐小了起来，廊下的水渠中已经积满了颜色浑浊的雨水，竹帘外，雨滴从檐角和竹叶上滴落，传来淅沥沥的雨声。偶尔有凉风吹过，像是拂动了天边的云彩，堂内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镌刻着龙纹的泥塑陶壶在炉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白雾自壶口袅袅生起，壶中的水显然已经烧沸了很久。

李亨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裳，长身坐于乌木茶案边，左手挽着宽大的袖袍，右手持壶，慢慢往一支茶盏中灌水。

青瓷制成的茶盏壁薄光滑，宛如白玉雕成，杯中的茶叶形似瓜子，湛清的颜色像是刚从枝头采摘下来一样，随着沸水缓缓沏入杯中，白雾升腾，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而出。

李亨将陶壶放回那方小火炉上，持杯啜饮了一口，直到现在他仍是不习惯唐朝的饮茶风俗。唐朝人吃茶，先烘焙茶团，碾茶成末，习惯在茶粉烹煮后加入盐、椒等调料，调成糊状，在他看来，那盏碧绿的茶汤无异于噩梦。

晨光依旧未至，房中的视野昏暗如常。李亨索性放空了思绪，一边注视着檐外飞舞的雨丝，一边饮着茶。

灰蒙蒙的天空中，细雨无声无息地飘落，雨中的景色变得模糊而柔和，透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渐渐地，李亨察觉到一丝异样，院中今日好像太过平静，没有一丝声响，不由得让人去思考究竟少了些什么。

李亨保持着持杯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上。宁亲公主昨日已经告辞离去，与太子见面还是前几日在宫中的事情，寿王、棣王与自己不甚亲近，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令自己苦思冥想许久却仍未有结果的人究竟是谁？

京城虽大，忠王非但是皇族后裔，又是心思细腻之人，凭借他的实力还难以得出结论，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待天色渐亮，李亨想着府中还有公务未办，杨玉环的事情也没个着落，只好悻悻然转身离去。

就在走过石砌的路面，快要进入书楼的建筑群时，他陡然停下了脚步，圆睁双眼盯着脚边的一处浅水洼，脸上渐渐现出强烈的震惊神色。

李亨忽然想明白自己算漏了谁，一直游离在自己视野边缘的人是李辅国！

因为他总是一幅忠心耿耿的模样，尽心尽力地侍奉在自己身边，以至于他遇事已经选择性不去怀疑眼前之人。

李亨记起，自昨夜府上所有的仆从点卯后到今日清晨，自己再也没有见过他，任他想破头也不会知道一向忠心耿耿的李辅国会选在这个时间消失。

记忆中的一些碎片在此时也猛然浮现，子时似是有侍卫来向自己禀报，内容是一名内侍趁夜溜出王府，当时自己并没有在意。眼下，对于这个大胆的年轻宦官昨夜去了何处，会不会泄密给其他皇子，李亨也没有把握。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懊恼，再也无心赏景，冒着雨撞进了那座书楼。

李亨心中焦躁不安，为李辅国的胆大妄为感到惊叹之余，不免也忧心起自己的前程。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李辅国落入这群皇兄弟的手中，他们会想方设法从他嘴中得到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两个藩镇的兵权对他们而言是块难得的香饽饽，饥饿的人会为之大打出手，圣上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亨微微蹙眉，当即就下定主意要派人通知张守珪两人迅速返回各自任上。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有两人匆匆赶至。

李亨走到书楼前方，隔着薄薄的窗棂，看着两道魁梧的身影疾步走近，他们行至檐下，微一停顿然后推门而入，随即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

“殿下，我和老张此次即将返回凉州，临行前特来与殿下拜别。”

不用旁人说，李亨已经知道刚才说话的人是牛仙客。他平静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人，消瘦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难得的笑意，轻声说道：“难得你们会如此想，辞行之事倒是不急，先来尝尝我新得的云雾茶。”

云雾茶，很是难得，放在权贵如云的长安城，可以称的上是寸叶寸金，李亨不慌不忙地为两人都斟了一杯。

牛仙客闻着悠扬的茶香，一时心中大动，夸奖道:“真是好茶啊，殿下，您这里还有没有，索性赏我们几十斤。”

虽然他久在军中，也曾听闻过云雾茶的名气，传言说这是有市无价的顶级茶叶，珍贵异常。

李亨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你拿我这里当成了当铺不成，还几十斤，你去问问皇宫大内里有没有？”

牛仙客怔然，不解地问道：“大内？听闻陛下从不饮茶，殿下您可别蒙我，难道是陛下藏私？大内里要是有这等好茶，我改日定要向他讨上个几百斤。”

李亨也不见见怪，伸手替他将茶杯斟满，大笑道：“你要是真能向陛下讨来几百斤云雾茶，可千万记得分给我一些。”

“殿下说哪里话，可惜我身无长物，又无军功傍身，要不然指定替殿下讨上个几百斤。”

“你这话太客气了。”李亨摇头道：“本王还心仪突厥国的美人公主，怎么不见你替我把她抢回来？”

这下牛仙客的混劲儿再没了用武之地。

他茫然地张着大嘴，像是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他极其认真地说道：“只要殿下真心想要迎娶那突厥公主，管他什么突厥王庭，末将一定替你把她抢回来。”

李亨和张守珪相视而笑，均看出两人眼中的无奈。

张守珪插嘴道：“你这黑厮不要胡闹，只管干好你凉州的事就好，你难道不知道殿下的时间有多宝贵？”

“凉州的事还用你老张操心？要担心的是你才对，管好你自己那摊子事，当心哪天让大蕃人掏了老窝。”

“老子向来治军极严，鄯州的事还轮不着你插嘴。”

“依我看，你们鄯州兵也就是架势还行，要说起真功夫，还得看我们凉州。”

“老牛，你这就纯属扯淡了……”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李亨也不恼怒，端着茶水默默看着两人嘴上争斗。

牛仙客瞪大眼睛，质疑道：“若是论起上阵杀敌，本将从不含糊，哪次失过手，不信你问殿下，可不像营州的那伙守军，中看不中用！”

一说起营州的事，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神情肃穆地看向主位，都等着李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