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县丞他惧内

北向的座位上,张守珪风轻云淡地为李亨解释冯用之的重要性:冯用之狡诈多谋,在敛财方面颇有天赋,但苦于无人赏识,他是能否掌握太子动向的关键,只要买通他为李亨暗通消息,太子精心设计的困局也就不攻自破。

李亨不时点头应是。

牛仙客再三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有自己在,鄯州城便固若金汤,太子就是再会算计,也绝对闹不出多大动静。

说到底,无论两人如何商议,围绕的话题都逃不过太子这位核心人物。

朝中派系林立,党争不断,意欲一步登天之人不枚胜数,众人都深喑一个道理:但凡与皇子沾亲带故者,在其他大臣面前便具备了与之攀谈的资格。但这些看似风光无限的团体,在遇上储君之前,总是在表面上显得分外强大。

当今天子怠于朝政,储位又极早确立,以宰相为首的群臣无不拥立,这就意味着包括李亨在内的一众皇子,今后只能被迫将手脚向京城外延伸。不管他们在外何等权势,只要圣上未去,碰见太子时还是难免会焦头烂额,这也是李亨现在如此焦灼的主要原因。

玄宗生的几位皇子中,长子李琮早夭,唯一有资格与太子李瑛正面冲突的棣王李琰却在作壁上观。

李瑛暗中笼络朝臣,一早就针对李亨定下了一石三鸟的计策,勤俭持恭的李隆基又是个惫懒的主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愿意戳破,好巧不巧,此时边患又来势汹汹。

眼下看来,忠王李亨的败亡已成定局。

玄宗李隆基未下定决心之前,没人会妄自尊大对李亨下手,毕竟大臣们最需要维护的还是朝廷的体面。

但作为即将奔赴北疆战场的皇子,这位年轻的藩王恐怕没几年活头了……

“等陛下旨意到的那一刻,王府恐怕就要换一个新的主人了。”

“而新的藩王,自然也意味着又一场争端的开启……”

想到此处,李亨便颇有些遗憾地望向对座,看着张守珪那滔滔不绝的身影,不免一阵唏嘘。

此刻他已经对自己的前景不抱有过多的希望,毕竟一个万年县的县丞在这等大势面前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却不曾想身侧,粗枝大叶的牛仙客也在关注着李亨的表情,见他眼神越来越暗淡,嘴上不免开始一阵嘀咕。

“一个小小的县丞何至于受到如此多的关注,殿下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朝中会管账的人不计其数,难道殿下还想提拔他入户部不成?”

“要是他不小心撞到我手里,非得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对于牛仙客这位得力助手,李亨不可谓不爱护。

虽然偶尔有些粗狂,但为人心思赤诚,向来说一不二,对于李亨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想来,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这份赤诚,才导致今天当众发泄自己对于冯用之的情绪。

听出牛仙客话语中的不忿,李亨也下意识地对面,此刻仍在滔滔不绝的张守珪。

而后便故意呵笑着低下头,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故作随意地说道:“守珪,你如此夸奖一个小小县丞,倒是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啊。”

见李亨虽然假意调侃,实际上并没有排斥自己先前的举动,张守珪面上的笑意终于直达眼底。

却碍于眼前这位同僚的颜面,张守珪又不好直接说出心中所想,只能暗暗在心中措辞,尽量简化自己的语言,免得李亨为难。

“虽然这位冯用之官职不高,无甚才华傍身,所倚靠的不过是在商贾一道上多年积累的经验,却也不是毫无用处,只要殿下略表诚意,顺带加以适当敲打,定能用来应付眼下的危机。”

李亨对于这位下属的良苦用心丝毫不疑,只是他对这位万年县县丞的了解不多,张守珪的话语又含糊不清,总是不着要点,牛仙客又一直从旁质疑,一时间,李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确认牛仙客未因此而对张守珪心存疑虑后,李亨再度含笑道:“我记得昔日典籍中似是有个成语,名为含沙射影,用在今日似乎不太恰当,但我仔细思考之下,又觉得似是有几分道理。”

“守珪呀,你二人进京日久,地方上的军务可是懈怠了不少。”

“恰好我最近忙得有些脱不开身,无暇顾及你们二人,这趟回去之后万不可偷懒,另外私自回京的事儿,也不要告诉旁人。”

“你与牛仙客虽分属两镇,可彼此相邻,得了闲暇,还是多互相走动走动,毕竟都是自家兄弟。”

寥寥数语,李亨已经是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要是张守珪再这样糊涂下去,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了。

听着李亨像是托孤般的话语,张守珪此刻也是明白过来,自己又犯了言语含糊不清的老毛病,此刻也不便与李亨明说,只能一股脑将火气都撒在牛仙客头上。

“你这厮好生聒噪,再这般不顾面皮,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仔细你自己那张皮。”

喃喃自语的牛仙客蓦然挨了这一通骂,也是瞪大了两个眼珠子,显然他对于张守珪的勃然大怒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明白这位脾气一向很好的老兄弟怎么几日屡次无端朝自己撒气,是以慨然反击道:“张守珪,你今天犯了什么毛病,屡次在殿下面前损我不说,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冯用之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县丞,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张守珪闻言也是一愣,毫不犹豫地开始反击,两人顿时又战作一团,给一旁观望的李亨看的头大如斗。

性烈如火的两人凑到一起总是能产生一些奇妙的化学反应。

眼下李亨还发作不得,但听得张守珪高声说道:“殿下与牛兄可是有所不知,我向殿下举荐的这位县丞,最出名的不是算账的功夫,而是他本人惧内!”

这句话瞬间引起了李亨的兴趣,当即也不再烦恼,兴致盎然地开口问道:“即便是这位县丞娶了个悍妻,这又有什么值得旁人称赞之处?”

张守珪继续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冯用之娶的这位正妻可不是旁人,说起来还与殿下颇有几分渊源。”

李亨微微侧过身,故作惊讶地用手指着自己,“与本王有渊源,怎的我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