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寂静的山丘,移动的树丛

‘我既非基督徒也非犹太人,甚至不是袄教徒或穆斯林。’

————诗人鲁米,《大布里士诗集》,十五世纪中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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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快跑!想逃命就快跑!”

奥斯曼国的大维齐尔,巴耶济德·帕夏看着眼前数百名惊恐的叛军惊慌失措地四散逃离。

奥斯曼骑兵向前冲锋,意图追杀这些可怜人。

许多叛军被奥斯曼弯刀砍成碎片,而少部分幸运儿则爬进山丘和森林,利用崎岖的地形逃离追击骑兵。

一位留着胡子的奥斯曼将军嘲讽道:“这些农民就像抵御我们巨浪的沙堡,简直是不值一提。我们骑兵的一次冲锋就足以粉碎他们脆弱的防线。这几乎不是一场战斗;更像是击碎一群苍蝇。”

巴耶济德·帕夏瞥了一眼他的军队的骑兵指挥官艾哈迈德·叶海亚利。

叶海亚利是一个肌肉发达、肩膀宽阔的粗壮男人,他翘着大胡子吹嘘自己手下的勇敢。

尽管巴耶济德不喜欢这个指挥官的傲慢和坏脾气,但他也承认对方说的确实与实际情况差不多。

自从率领由八千名步兵和五千名骑兵组成的奥斯曼国主力军进入德利奥尔曼镇压叛军以来,他们一路上只遇到了零星的抵抗。

大多数情况下,敌人会设置路障,装备简陋的农民叛军躲在匆忙挖掘的沟渠后面,遇到的敌军数量从未超过一千人,多是散兵游勇。

而善战的奥斯曼人击败他们只需要一次骑兵冲锋或一次集中的箭射。

叛军们总是稍一接战就溃逃到山坡上,留下受伤和死亡的战友。

这种懦弱让珍视勇敢和勇气的奥斯曼人对叛军充满蔑视,随着奥斯曼军队进一步深入叛军领地接近贝拉丁的大本营,他们都相信胜利即将到来。

“我的大维齐尔,我们抓到了一个俘虏。”一名骑兵军官将一名受伤的叛军俘虏带到巴耶济德面前。他对着俘虏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那俘虏顺势跪在巴耶济德·帕夏面前。

“跟大维齐尔说话,否则你会死在剑下,”军官威胁道。

“尊敬的大人,请您宽恕我的罪过!我是一个卑微的农民,从没想过背叛主人,是那些叛乱的无耻之徒胁迫了我……”

巴耶济德还没来得及说话,艾哈迈德·叶海亚利就已翻身下马,重重踢了俘虏的肚子。

“别耍花招了,傻瓜!叛军的主力在哪里?你们有多少人?”

被俘虏的叛军是一名中年男子,他痛苦的蜷缩着肚子,头发却又被叶海亚利猛地抓起,吃痛下哀嚎了起来。

“再不说话,就把你绑在奔跑的马匹后头,把你活活拖拉至死。”

俘虏止住了哭哭啼啼,脏衬衫上沾满了鼻涕和泪水。他眼中充满了恐惧,猛然点了点头,急切地想要告诉他们一切,以挽救自己的生命。

“上帝在上、真主在上,我什么都告诉你!叛军在向北行进约两天的一个村庄里建立了一个营地。一周前我在那里,正在修建木栅栏和挖沟。我被迫加入叛军;如果我不加入,他们就会杀了我,我发誓!”

叶海亚利拔出剑,压在俘虏的喉咙上。“安静,你这头没用的狗。回答我的问题。有多少人?”

“营地里大约有四千人,大多来自附近的村庄。求求你,发发发慈悲,饶了我一命。我的好主人,我求求你……”

“沟渠有多深?”

“它们…大约有半个人高。”

“他们有盔甲吗?有骑兵吗?”

“没有马,只有一些山羊和绵羊,还有……还有鸡和野猪,都来自附近的村庄。有些人穿着铁衣服,但大多数人和我一样,只是拿着干草叉的农民,被魔鬼绑架了。我对伟大的苏丹或我的好主人从没有恶意。”

叶海亚利似乎对这些答案感到满意。他一把拉起了俘虏,然后用手中剑斩断了捆绑他身上的绳索。

“谢谢你,我仁慈的主。愿上帝……”在俘虏还没来得及表达感激之情之前,叶海亚利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叶海亚利平静地用一块布擦拭他的剑,看都不看他刚刚杀死的人。

他转向巴耶济德·帕夏说:“这个俘虏的话和之前我们抓到的人说的话是一致的,应该是实话。叛军的大本营就在几里之外。”

“我们应该迅速采取行动,出其不意地抓住他们,一劳永逸地结束这场叛乱。我们的苏丹会对我们的迅速行动感到满意。”

巴耶济德·帕夏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个男人的手仍然抓着他喉咙里张开的伤口,生命却慢慢从眼睛里溜走。

在一瞬间,巴耶济德·帕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然后又快速调整回到了自己一贯的冷酷、算计的状态。

他将注意力转向叶海亚利,仔细考虑了他的建议。

尽管他蔑视叶海利斯的冷酷无情和野心,但他必须同意指挥官的评估,尽管背后的原因各有不同。

与渴望通过镇压叛乱分子获得军事成就并获得苏丹穆罕默德的青睐的叶海亚利不同,大维齐尔巴耶济德·帕夏必须考虑大局。

由于之前穆罕默德的病情延迟了大军开拔的速度、加上叛军一路上的坚壁清野,留给奥斯曼军队只有一个很短暂的战役季节。

如果他们不能在降雪前包围并摧毁主要的叛军,多布鲁贾寒冷恶劣的气候将使他们在冬季剩下的时间里无法采取任何重大军事行动,平叛军事行动将被拖到明年春天。

平叛时间的延迟,将意味着数十万额外的银币的开销以供应补给军队,而这些银币是重建帝国所急需的;

更不用说如果陷入多布鲁贾战役的泥潭,可能会促使其他潜伏在黑暗中的阴谋家对苏丹采取行动,造成更多不利的连锁反应。

因此,在冬天到来之前摧毁叛军是巴耶济德·帕夏的首要任务。

“我命令军队,组成一个战斗纵队,骑兵在前面,主要步兵小组分成十个纵队,向叛军营地进军,我们将一劳永逸地粉碎叛军,这样就没有人敢再反抗我们伟大的苏丹了!”

在巴耶济德的命令下,奥斯曼军队士气高昂地向北移动。

“明智的维齐尔,大人,我谦卑地提议率领我的骑兵作为先锋队,我保证会把贝拉丁的首级带给你。”叶海亚利恳求巴耶济德·帕夏让他获得击败叛军的荣耀。

巴耶济德·帕夏仔细考虑了这一提议。

由于他决定在叛军设法蔓延并逃往森林并成为持续的头痛之前,迅速发动突袭,给他们一个惊喜,他打算充分利用叶海亚利的勇气。

这位经验丰富的骑兵指挥官以其果敢而有力的冲锋而闻名,他一定会粉碎叛军。

“叶海亚利·贝伊,我赞扬你的勇气,我允许你的你的部下作为本次决战的先锋队,不过你要小心叛军的诡计,不要让我们伟大的苏丹失望!”

“谢谢你,大人,你一如既往地聪明,我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

于是奥斯曼军队在大维齐尔巴耶济德·帕夏的领导下,以热切的叶海亚利为先锋,继续一路向北快速进发,目的只有一个:在寒冬到来之前粉碎叛军。

他们的骑兵构成了长剑的锋利边刃,而步兵则排成紧密的纵队,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两天后。

庞大的奥斯曼军队正穿过狭窄的土路,周围隐约可见茂密的植被和陡峭的山坡。

这些奥斯曼官兵不知道,他们正被埋伏在山坡上的叛军严密监视。

叛军首领伊万紧紧抓住弩,紧盯着下方毫无察觉的敌军。

尽管秋风凛冽,他的额头上还是汗流浃背。当他等待攻击信号时,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土路上的奥斯曼士兵早已被贪婪和傲慢蒙蔽了双眼,他们轻敌地继续前进,丝毫没有意识到四周的危险。

突然,前方一群叛军出现在他们面前,用松散的队形封锁了狭窄的道路。

在先锋叶海亚利看来,这只是又一群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叛军,他没有多想,直接命令麾下骑兵发起冲锋。

然而这些叛军却与之前遇到的无胆鼠辈不同,面对骑兵的冲锋他们没有退缩。

相反,他们坚守阵地,使用大型盾牌和长矛成功抵御了骑兵发起的进攻。

狭窄的道路和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阻挡了奥斯曼骑兵的前进势头。

叶海亚利变得不耐烦了,他不希望因为这么一小股敌军而影响大部队前进的速度,为了快速解决这股难缠的敌人,他下令麾下前锋军队发动全面进攻。

随着前锋上千奥斯曼骑兵全数压上,叛军开始逐渐不支,阵型开始混乱,但他们拒绝屈服,依然拼死抵抗。

就在叶海亚利认为胜利就在他掌握之中时,一块小石头掉在了他附近。

他惊恐地抬头一看,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无数叛军站在陡峭的山坡上,弓箭直指奥斯曼军队。

伊万心中充满了复仇和对新世界的渴望,他高声喝道:“为了新世界,为了我们的先知贝拉丁!!”

他使出全力,松开了扳机,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矢朝敌人飞去。

在他周围,其他叛军也纷纷放箭,结合着从山顶向下滚落的大石,向奥斯曼军队下起了致命的冰雹。

奥斯曼士兵被困在这场意想不到的伏击中,恐慌开始蔓延。

这些精锐的骑兵曾经如此自信和凶猛,现在却在试图躲避箭和石头的冰雹之间陷入混乱,而被混乱的队列而困在后面的步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

“伏击!拉响撤退的声音!!”

叶海利斯惊恐的呼喊在空中撕裂,无数箭如雨点般落在毫无戒备的奥斯曼军队上。

狭窄的土路限制了他们的编队,扎堆的人群使提升了弓箭的准头和杀伤力。

许多奥斯曼士兵的甲胄和盾牌并未覆盖身侧和身后,如今完全被暴露在侧翼和后方的箭雨下。

无数弓箭刺穿了未受保护的背部和身体,几分钟内,奥斯曼士兵就遭受了可怕的伤亡。

与此同时,伊万站在山坡上,看着奥斯曼军队倒下,他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他知道这只是他们与奥斯曼国作战的开始,他准备带领他的部下一次又一次地投入战斗,直到他们实现神圣的目标。

与此同时,骑兵冲锋的雷鸣声在土路上回荡,一支由奥斯曼内战老兵组成的精锐起义军骑兵忽然出现,对着混乱的奥斯曼军发起了致命的冲锋。

当看到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叛军骑兵和步兵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时,叶海亚利已然方寸大乱。

奥斯曼人数虽多,却已完全乱了阵脚,编队变得混乱不堪,无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抵抗。

叶海亚利的脸扭曲在绝望和愤怒之中,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手下倒下、许多都是他能叫得出名字,跟随他征战无数次的猛士,如今却如此轻易的被敌人收割。

“这不可能!”他尖叫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他们都从哪里来的?他们是怎么对我们隐瞒自己的部队的?”

然而随即,叛军骑兵便狠狠冲进奥斯曼军,许多人们被冲击力抛向空中。

奥斯曼战线在尖叫和恐慌的混乱中坍塌,叶海利斯勇敢地面对猛攻,用他的剑和咆哮杀死了许多叛军,直到某个叛军长枪贯穿了他的躯体,这位奥斯曼军猛将消失在叛军的海洋中。

指挥官一死,残余奥斯曼军队惊慌失措地逃跑,在疯狂的逃跑中践踏并在慌乱中自相残杀。

在前锋覆灭的同时,不远处的后方,奥斯曼国的中军部队也面临着类似的命运。

在面对全军出击的叛军绝对主力的伏击下,他们拼命战斗,但随着敌人的箭如雨点般落下,重步兵侵入他们的侧翼,他们慢慢失去了阵地。

奥斯曼中军旗下,巴耶济德·帕夏奋力鼓励的呼喊召集他的部队,试图守住阵地。他还不知道叶海利斯已经覆灭的消息,此刻还希望能够固守待援。

“勇敢的士兵,守住你的阵地!叶海利斯和他的精锐骑兵会从敌军后方发起冲击,我们只要守住就能获胜!”

“大人,你快看哪,叶海亚利的旗帜在叛军手中!”

巴耶济德顺着身边军官惊慌失措的声音望去,果然在叛军的军阵中看到一条标志性的红色马尾军旗,立刻意识到叶海利斯部队的灭亡。

他的脸沉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败了。

“贝拉丁……”他喃喃自语,真相仿佛就像一记重击砸在他的胸口。

“叛军一直在愚弄我们所有人。他将精英部队隐藏起来,不断派出杂兵阻止我们,隐瞒了他们的真实战力。”

巴耶济德此刻已然清楚,那些被随意砍杀的叛军杂兵都是诱饵,意在让奥斯曼军陷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然后等待着骄傲自大的奥斯曼军自己一步步走进陷阱里。

出现在叛军军阵中的,先锋叶海亚利的旗帜让所有奥斯曼士兵意识到增援部队已被歼灭,他们被完全包围了,士气开始迅速崩溃。

巴耶济德看着这支曾经骄傲的军队土崩瓦解,无数曾经英勇善战的士兵在他面前混乱地逃跑,心在滴血。

“这是灾难……”他重复道,声音里充满了遗憾和无助。

当忠诚的守卫把他拖走时,他只能惊恐地盯着眼前发生的大屠杀。

奥斯曼士兵在匆忙逃跑时丢弃了盔甲,毫无荣誉地逃跑,只留下他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在战斗结束后回荡。

在出征的一万三千名奥斯曼士兵中,最后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活着回到了出发的营地。

在后军拼死殿后下,巴耶济德·帕夏和大约一半的中军侥幸逃脱,但精锐的先锋骑兵部队,包括其指挥官叶海亚利和三千骑兵几乎全数在树林中丧生。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贝拉丁叛军的精英部队伤亡却微不足道。

奥斯曼大军在德里奥尔曼山区被叛军击败的惊人消息震惊了整个巴尔干半岛。

战败的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随着冬天的降临,尚在养病的穆罕默德被迫承认快速平叛的战略目标完全破产。

叛军将得以安稳过冬,借机扩大影响力。

而现在当务之急的,是安排巴耶济德留守保加利亚稳定战线,穆罕默德苏丹本人则不顾风雪,拖着尚未康复的身体赶回首都埃迪纳尔坐镇,以防止不怀好意的小人暗中破坏。

同时,必须总结教训,重新组建一支新的大军,等待明年开春后再次进攻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