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处可逃

出发前,务远再三叮嘱王州:“李浩说海薇有枪,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所以王州和战士们在通往火车站的沿路进行盘查时都很小心。

一直追到火车站,始终没见到返回的人力车,而车站内,也没有发现海薇的踪迹。

海薇知道,那些趴活儿的车夫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去向,所以她让车夫半道儿上改变了方向。

看着车壁沾满了泥点子,从身边疾驰而过的长途汽车,车夫四福这时候也琢磨出不对劲儿了。

女客人不坐火车,也不在南庄镇坐汽车,非要舍近求远到南庄村来坐汽车,确实不像逃婚,倒是像逃跑的坏人:“小姐,您坐火车多顺溜啊,正好四点有去阜平的车。您错过三点这班汽车,就得乘六点那班车了,坐夜车也不安全呐?”

海薇一直在透过身后那个巴掌大的小窗口观察后面是否有追兵。

长途汽车开过来时,她手里握紧了枪,看见车子既没有停下,更没有减速,她才呼出了口长长的白气。

撩开棉车帘,海薇冷冷地盯着车夫的背影:“没事儿,阜平有亲戚接我,你放心!我会给你双倍车钱!”

“对了,南庄村和南庄镇之间是啥关系?”为了不让车夫继续盘问自己,海薇问。

四福气喘吁吁地说:“十几年前,有一个南庄村的老财主,儿子在京城里做官,发财后出钱把同宗的人都搬到南庄镇,慢慢的就成了镇子了。”

现在是下午的三点多,去镇子里玩的人还不该返回,通往南庄村的土路上行人稀少。

但是,估计汽车站附近会很热闹,盯着车夫冒着热汗的后脑,海薇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务远及时拦住了开往阜平的长途车,车上没有海薇。

他分析,海薇绝对不敢继续在南庄镇潜伏,她想回梁越,如果不在南庄镇乘坐火车站,就只能到阜平坐火车,南庄镇的汽车站距离“好再来”太近,她不敢在那儿等车。

因此,她极大可能会在南庄村乘坐汽车,开往阜平的长途车每三小时一班,昨晚一班是晚六点。

那么,她会中途拦截这一趟车吗?

在海薇握紧枪紧张地看着从身边驶过的长途汽车时,务远、小奎和另一名战士换上便衣,带着车夫头儿老庄就在车上,他们都看见了四福和他的车。

老庄告诉务远,在海薇坐上四福的车之前半小时,车夫小勇也拉了镇子里的娘俩去南庄村串亲戚了。

刚才那段路上打死车夫是最合适的,可是海薇听他说到南庄村走路还得十几分钟,看看路面残雪混着污泥,她既不想弄脏鞋裤,也担心自己孤身走在路上太显眼。

“四福!你也来南庄儿了!”拉着空车迎面而来的小勇亲热地和四福打招呼。

说不清为什么,四福觉得身后这个女的鬼气森森地,大年下里,拉着她自己的后背一直在发冷。

看见小勇,他欣喜地说:“你等等我呗,一会儿咱俩一块回!”

海薇焦躁地用力跺了一下车子:“快走!”

四福没再吱声,冲小勇笑笑,脚下的步子没敢停。

小勇却掉头跟上来了:“行啊!刚才在车站那儿有两个男的要回镇里,我说过年车钱得翻倍,他们不干,我就没拉他们,一会儿咱俩再搞搞价,一人拉一个,咋样?”

四福爽快地答应了。

海薇摘下围巾,把围巾在腿上铺平整,重新包裹住头脸,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因为自己和小奎在海薇住的街口摆过馄饨摊,所以务远把帽子压得低低。

穿着蓝棉袄,裤脚和当地人一样扎起来的小战士招手:“人力车!你们一会儿回南庄镇不?”

小勇停下车故意大声说:“回!但是价钱得翻倍!”

小战士袖着手,打量着他:“又是你呀,行吧,就按你说的,走吧。”

小勇指着停在身边的四福:“他把客人送到车站就回,我们一人拉一个,咋样?”

小战士看看四福:“那快点啊!还站在这废什么话!我们快冻死了!”

小勇不满地说:“大年下的,我们也就挣个辛苦钱,您瞅您这态度,刚才我都懒得搭理你,这是解放区,别拿出地主老财欺负穷人的样子来,在这儿不好使!”

四福一看平时很随和的小勇今天显得异常急躁,双手握着车把,冲小战士打躬陪笑:“客人,您稍等,我飞跑着去,行不?大年下的,咱都图个心里畅快。”

海薇将身体缩向车壁,心里对四福那个恼恨啊:你倒是走啊,怎么那么爱管闲事,早知道这样,刚才打死你多省心啊!

于是,她又用力跺跺车子,低声喝道:“快走!我赶时间!”

四福心里也有点恼:六点的车,你急啥,急着到那儿喝西北风呢!

心里不满,四福嘴里却应着:“好嘞!”

然后对小勇说:“你先拉着客人慢慢走,我马上回转来。”

小勇今儿是真怪,继续执拗着:“这趟活儿,我不拉!”

小战士一听笑了:“嗨,我今儿还非坐你的车不可!”

说完,拉着那个礼貌遮住半张的脸的高个子说:“少爷!咱今儿非坐他的车!咱们在南平府说往东,有敢往西的吗?”

听这话,这主仆俩在当地也不是善茬儿。

四福怕小勇独自拉着他们路上吃亏,犹豫着,不敢走。

海薇用力跺脚:“让我下车!”

四福忙弯下腰,让车子前倾。

海薇下车,把几张纸币往车厢里一扔,双手插兜转身就往南庄村方向走。

只走出几步,她就停在了原地。

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着土布棉袄裤的精干小伙儿,一个穿着蓝灰色车夫夫却没拉车的中年人。

再看身边,一直和小勇争吵的年轻人右手抄兜,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而那个戴帽子的高个子,右手背在身后,身体堵住了通往杂树林的羊肠小路。

“海薇!把手举起来!我只说一次!”高个子厉声喝道。

海薇知道,自己口袋里的枪,是掏不出来了。

而她,还没有与某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海薇被暂时关押在一团团部。

她的嘴很硬,只说自己逃婚的,之所以带枪是为了防身,枪是去年从黑市上买的。

海薇的情况,务远从曦文和小屏他们几个口中了解的比较详细,所以也就不再审她了,打算把她带回团里让她和毛线帽见上一面后再审。

海薇知道,他们只能从陶曦文他们那里知道自己的过去,而目前唯一对自己不利的只有那把枪。

所以,她反而该吃吃该喝喝,情绪显得没有那么糟糕。

只有一点,她非常不想看见陶曦文他们六个人,可是她却知道,极大可能,陶曦文他们会审讯自己。

“李浩怎么样了?我想见他。”她担心李浩再次流落街头。

“他很好,但是现在他不在镇子里,过两天你能见到他。”李浩认为海薇不是个坏人,只是性格有点喜怒无常。

海薇盯着务远,总觉得这人自己似乎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接到海寒香电话后,军统特务对“丁家山货”盯了几天后,没发现异常。

就一个电话打给警察局,说“丁家山货”窝藏共党。

那天海薇一进店,老丁的伙计顺子就认出了她是海寒香。

因为他配合务远他们盯过她的稍。

所以,她走后老丁他们把山货店仔细清理了一下,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坦然等待特务们的盘查。

老丁在梁越开山货店十余年了,他为人谦恭,不吝啬,军警们逢年过节都拿过他给的木耳、银耳、猴头菇,所以没太为难他,没确凿证据之前并不想得罪他,只是在店里象征性地搜查了一遍。

搜查无果,就把人带去做了笔录。

负责审讯的治安队长沙有德黑着脸吓唬了老丁一通。

老丁战战兢兢地说:“我一个靠小买卖养家糊口的生意人,别人家的鸽子落在我家院子里我喂喂食儿就放了,哪敢窝藏人啊!同行是冤家,我家生意蒙您关照,生意一直不错,只怕是遭了嫉恨。”

沙有德慢条斯理地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样,你先回去,本本分分做生意,下一步,随叫随到!”

沙有德心里还真不信老丁和共党有关系,但是他就是乐意治理他一下,以后老婆再去他店里拿点山珍海味,他不得感恩戴德地给吗?

务远回到荷塘村后忙忙叨叨,直到深夜才返回连部。

“回来了?辛苦了。李主任一家一直等您到九点多才回去。”同宿舍的刘指导员鞋都没脱,靠在床上打盹儿等务远呢。

务远往泥炉子里添了几根劈柴,继续用炉盖儿闷着,把壶嘴已经开始冒热气的铁水壶又坐炉子上了:“什么李主任?”

“李仟坤啊,你帮人家找到了儿子,人家夫妇俩来谢你呢。别说,我差点儿没认出庞主席,那和前两天完全换了个人,精神、漂亮!”指导员嘴里的庞主席必是妇联主席庞莹了。

务远想就着脸盆里的水洗洗手,手指头触到刺骨的水后立刻缩了回去,抓起铁水壶往盆里倒了点热水。

指导员起身往水壶里添了瓢凉水,壶嘴儿的热气立刻消失了。

“交代了吗?”指导员问的是海薇。

务远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年纪不大,心里素质挺强。”

看他困倦的样子,指导员不再说话,轻轻吹灭了油灯。

海薇被关在团部禁闭室里,没有炉子,一切可能得危险物品全部被清理出去。

屋里没灯,很冷,周霞多抱了两床被子来,把海薇铺的盖得都加了被褥。

海薇合衣蜷在被子里,有点害怕,又有点想哭,心绪烦乱得辗转反侧,睡眠却像一根飘在风中的丝线,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突然,她听到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踏在霜雪上的脚步声。

禁闭室的窗户很高,她伸手还摸不到窗台。

禁闭室的窗户很小,只有一个土盘子那么大,没有玻璃,但是密匝匝钉着一排拇指粗的竹子,大白天也只能透进丝丝光线。

突然,窗户传来竹子折断的“咔嚓”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