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诛心

砰.....

听闻此言,朱祁钰脸色瞬间狂变,一巴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神情肃然且愤怒,又气又急呵斥,道:

“放肆!”

“混账!”

“于谦,尔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都是聪明人,虽话未说透,不过谁能不知道,此间言下之意为何。

说实在的,朱祁钰知晓于谦此人的胆子够大够狂妄,这段时间以来的议事中也领教见到了不止数次,就之前他谋划行逼宫之举时,亦是算准了于谦的性格。

也正是于谦那时的言语和所做之事的配合,亦才能够促使他提前坐上这个位置。

但他乃是实打实做梦都没想到,于谦居然敢当着他跟前问出这等违逆之言来,此举已经不能够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妥妥的在找死。

不可否认,这些个事情,朱祁钰想不想?

毫无疑问自然是有这样的想法!

因走上这一条路,就注定了他与孙太后、朱祁镇、朱见深一系,彻底撕破了脸、站到了对立面,此乃不死不休的结局,容不得分毫的心软。

历史上的景泰帝,为何会落得那等下场?

不就是心软惹的祸吗?

重蹈覆辙的路,他自是不可能去走。

同时朱祁钰心中对于于谦此人,心绪情感也是极为复杂,想着也不免心中一声长叹。

于谦此人的能力和本事,以这段时间的接触来说,于历史记载中,并未有多少夸大,乃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

但此人的性格,也真的有些差强人意,太过于冷静,把所有问都看的太过于明白,在其看明白透彻明白之后,其又会陷入自我纠结和怀疑中。

就这段时间以来,朱祁钰自认为自身所做所为,于谦心里不可能没数,其心中能够不清楚,他与朱祁镇谁为大明皇帝,对大明江山社稷最为有利,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该坚定站在谁身边。

问题是结果呢?

就如今日之逆言,正常人纵使心中有数,也绝对不会问出来,可于谦就这般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过了良久,见着在他怒斥时,已然跪伏在地上叩首的于谦,他缓缓从高台上一路走下,来到其面前,半眯着双眸看了片刻,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反问道:

“于侍郎。”

“朕前几日,于北京城中遇刺,险些被炸死的罪犯可曾抓到?”

“或者说又为何抓不到?”

“那么又是,何人能够有这么大的本事,拿到那么多朝廷列为禁品的火药,能够在戒备森严的北京城,埋放行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等答案,朕一直很是费解,不知于侍郎可否与朕解惑?”

跪伏在地上的于谦,听着此般问题,心中猛地一咯噔,眼皮狂跳不止,低垂着的脑袋猛然抬起,直直的愣了好一会的时间,露出一抹苦笑,微微摇了摇头,道:

“臣....”

“明白了!”

“臣自会尽心尽力,配合朝廷护卫京都,愿陛下能一心为民,多为天下黎民百姓想想。”

说罢。

于谦重重的叩首,神情略显有些落寞,准备起身离去。

半蹲着的身子还未站起,朱祁钰的大手直接重重的按了下去,沉声问道:

“你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此言出,于谦愣在原地半响,一脸错愕的看了过去,有些不太明白朱祁钰此间到底什么意思,亦或者怀疑,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忽略了什么吗?

“陛下何意?”

朱祁钰瞳孔中双眸微微眯了眯,与之对视了片刻,问道:

“于侍郎....”

“从太宗皇帝时为官,曾做出过耿直谏言‘停战予以百姓休养生息’,后又历经仁宗、宣宗之治到如今。”

“当然朕心里也清楚,你于侍郎这么多年,所读所学皆乃圣人之理和治国之策。”

“宣宗曾评价尔,你所爱所惜者,非皇家非功名利禄,尔乃天下黎民百姓。”

“但就尔今日质问朕之言,今日尔所行之举,尔真的是爱惜天下黎民百姓,心怀天下吗?”

“尔今日之言之举,于朕眼中心中,倒是感觉太宗、仁宗、宣宗皇帝都看错了尔!”

“尔非爱皇家,亦非爱惜黎民百姓,尔真正爱惜的乃是自身的名誉。”

“想要争一个万世之名,流芳百世而已。”

“皇家也好,天下黎民百姓也罢,皆不过乃是尔为成全自身所寻之筹码罢了。”

于谦闻言微微的怔了怔,原本沉寂落寞的面容浮现一抹惊惧惶恐,低垂着的脑袋再次抬起,张嘴欲为自己辩解,道:

“陛下.....”

话音未落。

后面辩解辩驳的话未说出口,朱祁钰抬手放于双唇前,不动声色的冷笑了起来,直接出言打断道:

“嘘......”

“容朕说完。”

“尔如若有什么话,不妨稍后再言。”

听罢,于谦虽想要说些什么的话,不得不硬生生的止住停顿了下来,将已到嘴边的话给强行回咽了下去,静静的候着未继续下去。

见其识趣,朱祁钰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其肩膀后,继续出言道:

“对与错,好与坏。”

“尔心中亦能够明辨是非,一切事情的缘由和答案,尔心中亦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知对错、好坏,有明辨是非之能,却终究为之所纠结、被束缚,自己活在自己给所画的痛苦牢笼中徘徊敦促挣扎,行违心之举。”

“朕很是好奇,于谦如此活着,尔真的不累,尔真这般有意思吗?”

“何为天下,何为百姓,何为好......”

“于谦朕希望你能够真的想清楚,真的能够想明白此间事情含义和区别,而非嘴上说说而已。”

“就尔今日所问,朕没有答案、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言尽于此。”

“今日之责,朕亦不追究。”

“尔好生的想一想吧!”

“朕乏了......”

待该说的说完,朱祁钰未再多看于谦一眼,亦未在意对方神情变化,都是聪明人,想来其能够想明白,倘若想不明白,整个大明朝廷亦非缺一人而不可。

纵使爱才,亦有度。

之后,他转过身子,没有再多逗留片刻,往殿外大步流星而去。

独留于谦一人,于硕大空荡的奉天殿中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