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微凉。
昏黄的烛火,不时跳动。
慈宁宫的大殿之中,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瓷器碎片,崩飞的到处都是,显得格外的森然凄凉。
孙太后斜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不见分毫的血色,额头上青筋暴起,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双手紧紧的捏着盖在身上的绒毯,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底下侍奉伺候的奴婢,一个个皆尽低垂着脑袋,面色惊恐惊惧瑟瑟发抖,不敢有分毫言语和动作。
就这短短不过数十天的时间,他们已经记不得,此乃孙太后发了多少脾气了。
近乎比之他们伺候这么多年以来,其所发脾气的次数,所加起来的总和都还要多。
且就近段时间以来,整个慈宁宫的服侍奴婢,除去金英之外,近乎都被责罚惩处了一遍。
见着眼前此情此景,金英亦是不禁叹了口气,生怕孙太后再被气出个好歹,不得不上前再次出言劝解,道:
“太后娘娘息怒。”
“为此事,生气气坏了身子,真的不值当。”
“真要气坏了身子,自有人会高兴,或者说是巴不得见到呢!”
孙太后闻之,脸上神情变了变,重重的将方才奴婢才侍奉上来的瓷茶杯摔在地上,怒斥道:
“他们....”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
“那个贱种,真的是反了天了,竟敢如此落井下石!”
“朝堂上的一干臣子,一个个都眼瞎了,难道都看不出来,此间贱种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吗?”
“居然不仅仅不反对,最后还舔着脸,承认其乃圣明之君,还主动的为之揽过这样的祸事,与之一力承担。”
“区区的请辞让位、退位,就把他们这些自诩刚正不阿的人都给吓到了。”
“让位、退位,怎么了?”
“咱威威大明朝堂,难道还找不到人,前来主持大局不成?”
“皇室宗亲那么多,又非是只有他一个贱种不可!”
金英听的眉头拧作一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此间之非议,于参与此间议事全过程的他来说,自是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情,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本就对于孙太后的处境,已是相当的不利,在今日参与议事之前,其实他亦出言劝解过。
望孙太后能够于此件事情上,稍微大度、大气一些,心中少上些许的小九九和小心思,不要计较那么多,以此挽救其已然不利的处境。
稍稍微的改观些许,朝臣对她的认知和形象。
以待后续,所施展的机会,能够更多上一些。
可终归是事与愿违,孙太后压根就没把他所言的那些个话,听进去过分毫,终究还是选择了一意孤行,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以为能够凭借此事拿捏群臣和朱祁钰。
乃是做梦都没想,别人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丝毫不在意分毫所谓的名声,更是勇于担下这样罪责和非议,扯着大义和江山社稷为依仗。
这下好了,小九九小心思没达成,把自己给气到了不说,亦再次当着所有人面,把自己的脸面给摔得个稀碎,妥妥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实在是让金英,亦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倘若不是顾忌其身份,金英是真想借用‘范增’怒喷项羽之言:“竖子不足与谋!”
见无人应答,孙太后亦是自觉有些许尴尬,深深的吸了几口大气,将思绪从怒火和愤怒中抽了出来,简单的平复了躁动的思绪,半眯着双眸看了沉默无言的金英好一会,沉声道:
“金英.....”
“尔亦身居深宫多年,伺候几任帝王,资历何其丰富,不管是对于朝政,对于局势的把控,自是非哀家一介女流能够比拟之。”
“不知依你之见,于当下的境地和处境,哀家应当如何处之,应当如何挽回败局?”
“可还有翻盘的希望?”
“还请勿吝啬赐教。”
这是知晓,自己没了办法。
知虚心求教,虚心听取别人的建议和想法了?
早做什么去了。
之前他为之操心,所提之建议和意见还少吗?
但凡此间能够真正的听上几分,能够不那么高傲自大、自以为是的话,虽说不敢保证能够好上多少,可绝对不至于于落的如此地步,处于这等尴尬之境地,面子里子全部丢的一干二净!
虽心中很是不岔和不屑,但终归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应之。
为此,金英心中忍不住一声长叹,蹙眉沉吟,于此间想了想,出言道:
“回太后娘娘...”
“既娘娘问,臣斗胆言几分拙见,望娘娘自行判断。”
“近段时间以来,陛下所作所为,非杂乱无序,皆占之礼法大义名分,以此倒逼群臣,以恶太后娘娘退步让步,此间但凡您有分毫驳论举动,则就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于人之感,方为妇人之见,争权夺利、无大局观念,因此娘娘屡屡受挫,受人钳制,落人之口舌,陷于不义之地,成为众矢之的。”
“时常因此感受到无力,难受遭罪!”
此言出,孙太后蹙了蹙眉,待思索之后,则极为认可的点了点。
“为此,以当下之局势,陛下此位置已成不可逆之定局。”
“则太后娘娘,不应一直紧盯着,一动不如一静,因此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就此间事情上,故作文章也已失去意义,只会将群臣给推的更远,更遭人恶念。”
这番答案,显然未落孙太后心坎,非她之所想要的结果,瞳孔中的双眸微微眯了眯,迸发出森然冷厉光芒,带着几分不满和怒意,面容阴沉,质问道:
“这就是你的意见?”
“让咱眼睁睁的看着,那小贱种安安稳稳的坐上皇位,吴贤妃骑到咱头上,咱还得笑脸相迎不成?”
金英闻之,略微顿了一下,脸上表情尽显无尽的无奈,微微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太后娘娘,非臣愿意这般。”
“实乃,此为当下,唯一能够做的。”
“不然情况只会变的愈发糟糕,让娘娘的处境愈发的艰难和遭罪。”
“此间还望太后娘娘,为此三思啊!”
孙太后微微愣了一下,心中越想越烦躁,从软榻上直直起身,抬手揉搓着略显肿胀的太阳穴,于殿中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的时间,方才止住身形,心中终归带着些许希冀和不甘,颤抖着声音,道:
“难道此间,就真的连分毫的办法,都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