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河公社最近正在酝酿一件大事，这件事关乎全社数万人口未来的生计。
首先是各个生产队的干部频繁的出入公社办事机关，接着下面大大小小的村落开始丈量土地。
是的，要分地了。
这次不再是停留在口头上，整个公社所有基层干部全部动了起来。
大喇叭、宣传队，一遍一遍的向老百姓介绍什么是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
什么土地所有权、经营权这些大家听不懂，但有一件事所有人都听懂了。
以后这块地分到你家，那么每年多少收成，全是你自己的事。
除了定额缴纳的公粮，剩下全是你的。不用上缴，更不用放到生产队的粮仓里去吃大锅饭。
只要留足了口粮，剩下的你还能拿出去卖。
哎呦！这...这...还有这种好事？那些种田的老把式，个个兴奋的摩拳擦掌。
以前吃大锅饭就算了，现在地自己种，那还不可劲的折腾？
想明白这一点后，大家兴奋之余，突然又把目光投向了村子周围那一片片土地。
自古以来，土地有上中下三等之分。良田多产，瘠土多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那分地的话，谁拿良田？谁拿瘠土？
大家相互看了看后，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声音。
即使是顾阳这种不关心耕种的闲汉，现在都感觉到了村中云波诡谲的气氛。
“妈，你这两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老是冷着一张脸呢？”
“吃你的饭，不要管大人的事。”陈怀玉教训了他一句。
“我都十八了，像我这么大，有的都开始说亲了。”
陈怀玉瞥了眼自家儿子，是啊，阳子都到说亲的年龄了。
“阳子啊，你三姑婆是附近有名的媒婆...”
“停停停！”顾阳严肃的打断了她，“妈，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我现在也没有这种心思。
如果你真拿我当大人，还不如和我说说你因为什么事不开心呢。对吧，姐？”
顾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也没反驳。啧，姐弟俩没拌嘴，这真是难得。
陈怀玉瞄了他们一眼，默默的点点头。说的也是，他们也都到了明事理的年纪。
“唉，还不是这分地闹的。有些坏种，天天给人使绊子。”
“怎么说？”顾阳不介意吃一吃自家的瓜。
“还能怎么说，又拿那些老黄历说事呗。他们说我们家背景不好，甲字良田应该先分给下农人家。
但好地就那么多，都分给人家了，我们种什么？剩下的那些大部分是盐碱地，根本长不出什么庄稼来。”
陈怀玉越说越气，最后眼睛都快红了。那十几年来的隐形歧视，绝不是美好的回忆。
顾清的眼神也有些暗淡，都是因为这些，从小她和顾阳就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他们玩。
要不然顾阳出了那么大的事，结果最近这段时间，连上门来看望的同龄人都没两个？
“嗨，妈，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吧！”没心没肺的顾阳，简直就是气氛破坏者。
母女俩正在那边黯然伤神，他倒好。碗里新拆的榨菜，吃的那叫一个嘎嘣脆。
“什么贫农、富农，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以前的美事呢？”顾阳胸有成竹的挥了挥手。
“真的？阳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陈怀玉将信将疑。
“妈，这种政策上的事，你大可以放心。你说的那些，都是乡下没见识的在瞎咧咧。”
啪，顾阳把碗一放，“另外，咱们家的历史问题，马上就要解决了。”
“啊？！”陈怀玉吓了一跳，“这是老书记告诉你的？”
“不是，但我有比这更可靠的消息。”
咻！陈怀玉毫不客气给了他一筷子，“混小子，不是，你瞎咋呼什么？”
“哎，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打人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妈，你先别担心分地的事。”顾清看了一眼弟弟，“要不然，你再等几天看看？”
“姐，您是明事理的。”顾阳朝她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行了，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去队里盯着，免得被人泼了脏水还不知道。”
陈怀玉把碗一推，就脚步匆匆的走了。顾阳耸了耸肩，他已经习惯了。最近村里，都在为这件事骚动。
“对了姐，咱爸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两天了，怎么了？”
“那只野鸡被你养的挺肥的，他再不回来。我怕自己忍不住，把它给炖了。”
顾清给了他一个白眼，以前勤奋好学的弟弟，变坏了。
...
“浩子，你神神秘秘的叫我出来什么？”
“别废话，去了县里再说。”
还是镇上的那个公交站台，两个年轻人缩着脖子在等去县里的公交车。
啧，天气越来越清冷了。只穿单衣的他们，都有些抵挡不住。
“我说你这早把我床上拉起来...”
“来了来了！”不等顾阳说完，孙浩就拉着他挤上了公交车。
梁河镇位于县和市的中间地带，从这里去县城和到市里，差不多一样远。
晃晃悠悠的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在安东县的街头下了车。
“呦，不亏是县城，比咱们公社可发达多了。”
顾阳是第一次来县里，这光看架势，已经有了城市的感觉。
汽车、楼房、马路，样样皆有，各种各样的店面也不少。
“那是，我们公社连电影院都没有，想看电影只能来县里。”
孙浩来过两次县城，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就带着顾阳朝前挤去。
“等等，浩子，你刚刚说电影？”顾阳眼睛一亮。
“嘿嘿”孙浩得意的掏出了几张票，搓了搓。
唰，顾阳一把夺了过来。
“《少林寺》、《庐山恋》？”
“这可是今年最火的电影，少林功夫知道吗？”孙浩刷刷的比划了两下。
“你哪来的电影票，该不会是自己画的吧？”顾阳凑着太阳仔细看了看，不太像。
“我要是能自己画，那敢情好了。”孙浩又重新把电影票夺了回去，“《少林寺》3毛一张，《庐山恋》是老电影，便宜点，1毛5。”
“咦，浩子你什么时候这么小资了？”顾阳这段时间以来都在忙着倒腾东西，反而忽略了娱乐上的享受。
“咳~”孙浩瞅了眼周围，趁着没人的时候凑到顾阳耳边，“阳子，听说《庐山恋》有吻戏呐！”
顾阳的眉毛慢慢飞扬，“真哒？”
“那还能骗你？”孙浩一脸我们是真兄弟的表情。
“走走走！”这次是顾阳带着孙浩飞奔。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随着人流出了电影院。
“这就是你说的吻戏？”顾阳一脸的怀疑，难不成自己看的是删减版？
“对啊！”孙浩此刻面色潮红，清冷的天气丝毫不影响他鼻尖上的汗水。
“吻个屁，不就亲了下脸吗？这就叫吻戏？这叫诈骗！RNM，退钱！”
嘘，孙浩捂住顾阳的嘴，然后不由分的用胳膊夹着他跑出了人群。
半响之后，两人才扶着膝盖停了下来。
“你跑个屁啊！”顾阳扯了扯领口，他差点被这头牲口勒死。
“我怕他们把我俩当盲流抓起来。”孙浩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顾阳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就有一阵广播声传来。
“...禁止...倒卖...”
架着大喇叭的老汽车渐渐远去，顾阳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浩子，咱们在这里转悠了半天，怎么没看到那些卖油条的小贩？”
“嗨，还不是他们。”孙浩朝远去的汽车抬了抬下巴，“最近到处都在查。”
连他们这样的乡下小城都开始刮这阵风了吗？顾阳眉头皱的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