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在王福荣家待了一个多小时离开了,除了手里拎着的野鸡,他口袋里还多了2块钱的毛票以及几张粮票和副食品券。
这不是那袋莲藕换来的,而是顾阳这一个多小时的报酬。
是的,在这一个小时里,顾阳替王福荣按照图纸,组装了40套各种复合开关控制器。
按照王福荣的原话,就是“阳子,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要不然过两天我可没办法向电机厂的人交差。”
就像顾阳之前猜测的那样,王福荣确实在接私活。
市里的电机厂最近急缺这种零件,但是配套的元器件厂因为指标用完了,不能给他们继续供货。
为了完成今年的特殊生产任务,急得嘴角起泡的电机厂采购员,只能各显神通从多种渠道搞来急需的零部件。
这包括去外地采购,以及让某些技术人员私人加工。
前者路途遥远,反馈周期长,属于远水救不了近火。
至于后者...,计划经济年代没几个人敢接这样的活。
投机倒把罪不是摆设,人民群众又特别热衷于写举报信,那些有真本事的技术人员一般不会冒这个风险。
王福荣是周边几个生产队,大家都有所耳闻的“聪明人”,平时就喜欢捣鼓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大到改装拖拉机,小到修理收音机,这些都不在话下。甚至他还能用蓄电池,改装电鱼器。
这年头法律还不禁止电鱼,王福荣经常背着自己的电鱼器,去河里捞点鱼解解馋。
也是因为这样的名声,不知怎么的电机厂的人就找到了他。
面对赚外快这样的事,王福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就一农民,没什么身份负担。不用担心事情败露被厂里开除,也不用担心身边的人写举报信。
农村人大字不识一个,哪懂得这些。再说了,他在家里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也看不懂。
于是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就已经在悄摸摸的接私活了。
最早的时候电机厂的人,只让他加工简单的零件,甚至还提供原材料。
后来摸到门路的王福荣干脆自己去买零件,然后组装好,再卖给电机厂。
因为他发现这样赚的更多,最后到手的利润是之前的几倍不止。
随着合作的日渐深入,电机厂也开始把一些复杂的元器件交给他。
怎么组装,怎么加工他们不管,他们只要合格的零件。
80年代初,国家还没有成体系的质量管控标准,工厂也大多没这方面的意识。
所以只要零件合格,他们就敢用,哪管你究竟怎么来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王福荣这类人赚钱的机会。
不过最近从电机厂发来的任务,越来越让王福荣挠头。
那些电路图他大多看不懂,以前他捣鼓东西,都是凭自己的野路子。
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他,一旦遇到成套的图纸,就开始两眼抓瞎。
但又不能和电机厂的人说他不搞不定,要不然这条发家致富的渠道就没了。
硬着头皮揽下这门活之后,王福荣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捣鼓。生产队也不去了,他让自己婆娘顶替他劳动。
可是折腾了几天后,桌子上的那些元器件,还是成了他的拦路虎。
要不是今天遇到顾阳,王福荣已经准备和电机厂的人交底了。
40套复合开关控制器,按照王福荣的说法,他们至少可以挣120块钱。
顾阳身上的2块钱,只是王福荣预支给他的一部分。
另外考虑到顾阳身子虚,王福荣又给了他一些粮票和副食品券。
粮票不算什么,但副食品券还是比较紧俏的。
不过王福荣经常往市里跑,他路子多,这些东西很轻易就能搞来。
而这些所有加在一起,还不是顾阳的全部收获。
按照两人刚刚的商定,以后这些活赚来的钱,他们七三分成。
王福荣七,顾阳三,对于这一点彼此都没什么意见。
毕竟王福荣搭上了电机厂的线,还要自己出钱出力去采购需要的原料,顾阳能分到利润的三成已经不少了。
说白了就是王福荣有渠道、有客户,而顾阳负责提供自己的知识。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技术合作模式诞生了,这与1982这个年份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身边的人还在吃大锅饭,虽然国家今年出台了关于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1号文件,但分地的浪潮还没在全国普及。
梁河公社现在也正讨论分地的事,好些人的思维还没彻底转变过来。
不过顾阳和王福荣都是不安分的主,他们的心思都不在土地上。
千层底、土疙瘩路,一脚高一脚低的路程,并没有打扰顾阳的好心情。
他摸了摸裤口袋,里面都是五分、两角这样的零散毛票。
2块钱啊,一个人上满一个月的工分折算下来是2块4。
自己刚刚一个小时就赚了别人一个月的工分,这还是预支的一部分。
果然,老老实实种地,注定一辈子穷死。
瞧瞧王福荣家,不仅起了砖墙,还能做糖醋藕片呢。
这年头农村人家做菜哪放的起白糖啊,家里有没有都还是一回事。
真实的情况是大多数人家连油都没有,能有粮食吃那就不错了。
说到底,这其实是一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啊。
什么都缺,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缺。
王福荣这样的人家是少数,但也充分应了“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的这句俗语。
顾阳回到家,院子里没人。顾清和陈怀玉都在生产队,等到中午他们才会回来吃饭。
左右无事的顾阳,把手里的野鸡一扔,就往村东头转悠去了。
在他的记忆中,那里有一家供销社。不仅提供老百姓的日常供需品,也是各种消息的汇聚之地。
避开了大妈大婶可能出没的地方,顾阳十来分钟就到了供销社。
“呦,阳子,早上听你妈说你醒了。我正说下班赶去瞧瞧,没想到你都能下地了。”
“大妈,我昨天就好了,就是我妈不让我乱跑。”
“你妈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你那天有多吓人。”
在朱大妈的热情招呼下,顾阳捡了条凳子就坐了下来。
她男人也姓顾,和顾长泽算是本家兄弟,平时他们走动的也比较多。
之前顾阳躺在床上的时候,朱大妈也来看望过。
这边两人寒暄唠嗑,聚在供销社的其他闲汉却不时朝这指指点点。
顾阳上河工摔了,那是顾家村最近的大新闻。
有人说他是和人斗气,有人说是他因为没上成大学而寻短见。
今天见着真人,这些偷懒耍滑的闲汉可不要议论两句么。
“阳子,别和这些老光棍一般见识。”朱大妈朝人群横了一眼,那边叽叽喳喳的声音立马小了几分。
作为供销社的社员,平时没点气势,怎么能镇得住场子。
“一个个不去挣工分,怎么能娶的着媳妇?烂泥扶不上墙!”朱大妈对他们十分不待见。
“老顾媳妇,不是我们不想挣工分。一天才8分钱,上哪去娶媳妇?”
“就是,三转一响少说几百块。我让老书记算了一下,要干上十几年才能买的起。”
“我的个亲娘咧,十几年?!那时我都四五十了,还能有力气爬床上耕地吗?”
“你老王不行,我行啊,要不到时候你借我试试?”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其间还夹杂着某个恼羞成怒的骂声。
“去去去!一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朱大妈怒喝一声,把人都赶走了。
待到门口安静下来,她才笑眯眯的转头问起正事。
“阳子,你今天来是想买什么东西啊?”
“大妈,我想找最近的报纸看看,顺便再给我来两斤米,一包白糖。”
说着顾阳颇有气势的在柜台上,一点一点排出了几张毛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