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北军

校场上，有西风猎猎。

长安城内五校诸军，按照各自的隶属关系，整齐地排列在校场上。

五校尉站在刘进的面前，神情忐忑不安。

背后，长水，宣曲二校尉擎刀在手，正在凶神恶煞地盯着五人瞧。

那神情，就差问一句刘进，“殿下，这几个人是给留个全尸，还是细细地切做臊子？”

没办法，就在刚刚，刘进派如侯手持符节，晓谕各个校尉，让他们把自己的部队带到校场上来。

望着如侯手中的符节，再望向他沉甸甸的袖口，每个校尉心里都不免打了个机灵：作为高级军官，他们比士兵更早一步地知道自己的主将死于非命的消息。

如侯曾经建议刘进，在他传令的时候要不要带着任安的头一起去，刘进看了看后脑粉红殷然的任安，拒绝了如侯这一提议。

如侯只能垂头丧气地，一手持着符节，一手拿着铜权，前去通知校尉们。

不过当他回来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刘进的背后，树立起了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

任安的尸体左右两腋被绳子穿过，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往木头架子上升。

如侯这下高兴了，“殿下是想重温中都官狱的故事？”

刘进轻叹，“是啊。原本想着当着大家的面，把任安的尸体升起来，这样更加震撼一点。”

“只是这边没找到滑车，水井上的轱辘又不好拆卸，只能这么干拉上去。”

如侯把符节交回给刘进，自己性高彩烈地加入了拉绳子的大军中，“我倒认为这样不错。”

任安的尸体升到了最高处。

刘进抬头看着天，黄底白字的军旗在风中舒展飞舞，任安的尸体在空中微微晃荡。

刘进骑马向前了一步。

北军沉默地看着他。

刘进望向他们，枪戟如林，在日光下泛着森森的光。

这是北军，是汉朝最精锐的部队，是历次出征匈奴时，最锋利的箭头。

“将士们，我是刘进。”

开口的声音让自己都吓了一跳，有点干巴巴的。

“我的父亲，是曾经的太子，现在的天子，刘据。”

底下的北军开始骚动不安，刘进甚至能够看到，离得近的那几个士兵眼中的慌乱。

老皇帝呢？刘彻在哪里？

刘进抬起手，压住了校场内的窃窃私语。

“我的祖父”，他的声音里此刻竟然带了一丝哽咽，“也就是先皇，已经为奸人所害，驾崩于甘泉宫了！”

如同一滴水进入了沸腾的油锅，校场内一下子就喧哗了起来。

“肃静！”一直跟在刘进背后的长水校尉出声训斥。他的嗓门远较刘进为响亮，而他和他身后长水骑兵手上明晃晃的刀锋，又明显比他的嗓门更加好使。

校场重新静了下来。

刘进继续开口。

“先皇为小人所害，这小人，就是水衡都尉江充，以及黄门苏文！”

”他们，使用巫蛊之术厌胜我的祖父，并且诬陷是我的父亲做了这一切！“

北军五校都是从三辅附近选取的兵员，这些日子或多或少都听过长安的市井流言，之前的巫蛊之案被江充有意宣传，弄得沸沸扬扬，

本来刘据在长安的名声向来很好，长安的百姓素来很信任他，江充流言一出来，大家都有点半信半疑的意思。

现在听刘进这么一说，大伙轰的一下，全炸了。

刘进扭头，“带人证！”

胡巫心惊胆战地被拖了上来，满脸欲哭无泪：大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本来不是说陪你吼两嗓子就赦免了我的罪？现在这底下刀枪如林，一个个杀气腾腾地，我还能留个全尸吗？

刘进用眼神安抚他，放心。

“诸位请看”，刘进用手一指胡巫，“这位就是江充邀请来的，胡地的巫师！”

底下爆发出声浪，“杀了他！”

胡巫瑟瑟发抖。

刘进温声，“不用怕，说说江充都干了些什么。”

“他派人伪造了桐人木偶，埋在了太子宫的下面，又让我的同僚在水衡都尉府日夜诅咒，希望桐人起效，天子重病。然后他获得审查巫蛊之案的权力，趁机把太子宫中的桐人全部起出来。”

底下愤怒的声音不可抑制，“杀了江充，杀了他！”

胡巫张口欲言，被这阵气势压的没法动弹。

刘进抬手，声浪渐渐减弱。

“幸赖上天有眼，江充伏诛。但是百密一疏，居然让那黄门苏文逃走了，他逃到哪里去了？你继续说！”

胡巫吞咽口水，“应该是，甘泉宫。”

“天子已经驾崩，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胡巫此刻已经理解了刘进的用意，也是张口就来，“我有个同侪，有一种秘术，可以保证人死后尸体不腐长达数月，苏文当时悉心求教，把这一套学过去了，我想，他一定是要对先皇的遗体做些什么，至于他的动机，我就不清楚了。”

刘进很满意，“带下去吧”，一边对胡巫做了一个“你过关了”的眼神。

随即转向北军将士。

“诸位，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苏文要亵渎先皇的遗体！”

“因为他早就和刘屈氂有所勾结！他们想复制祖龙驾崩的故事！刘屈氂在外而成李斯，他苏文居于宫内扮演赵高。”

“至于为什么要向胡巫学习尸体不腐的技术”，刘进在这里停了一下，“我想，可能是因为，仓促之间，他找不到那么多的咸鱼吧。”

底下传来低低的一阵哄笑。

“有什么好笑的？”刘进一脸沉静，“我并不认为这很好笑。”

“大秦没了才多少年啊，我们大汉就要出现新的赵高和李斯了。”

“既然有了李斯和赵高，那么自然也不会少了扶苏和蒙恬。”

“我的父亲，孝顺足以感动天地，温和宽厚的名声在长安有口皆碑，相信诸位应该都曾听说过。”

“他与扶苏谁更加贤明？”

“诸位都是奋勇作战的将士，与大秦的锐卒相比，谁更加英勇？”

“那年赵高和李斯假传圣旨，逼扶苏自杀后，那些戍边的将士们的下场如何，诸君有年纪比我大的，想必都已经很了解了。”

“那么，你们还会相信甘泉宫传来的伪诏吗？”

底下隐约传来了怒吼，“不！”

“所以日后，当你们看见先皇，那个带领着你们痛击匈奴，给予你们锦衣玉食的先皇，栩栩如生的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的时候，不要惊慌，不要下拜，那是被苏文秘书制成的傀儡，刚刚胡巫已经告诉你们了！”

“如今，这些暗害了先皇的小人，又要利用伪诏，想来残害大汉的扶苏，蒙恬了！他们甚至提前勾结了你们的指挥官，想要出卖你们，坑害你们这些戍卫长安的将士们了！就像他们坑害先秦那些戍卫长城的将士一样！”

他用手一指任安，现在他的尸体就像在柳絮一样在风中肆意乱摆。

“幸好祖先的荣光庇佑着我们，抢先一步，发现了任安和苏文私通的证据，这才让这起惨祸不至于发生！”

“不然，诸位可能就要被任安所蒙蔽，背上‘谋逆’的罪名了！”

“诸位，我们能答应吗？”

校场内传来震天的“不”的声音。

刘进又提高了调门，“九十年前，诸吕作乱，汉家江山危在旦夕。”

“那个时候，太尉周勃正是带领着北军，诛杀了诸吕，保住了汉室。”

“我们北军，自古就有拱卫皇室，护卫江山的传统。”

“今日，我欲效仿周太尉，愿意随我去征讨不臣的，脱下你们的上衣，露出左胳膊；如果有任安的心腹同党，愿意去投奔刘屈氂，拼搏一个荣华富贵的，我也不拦你，你们就脱下衣服，露出右胳膊，我自然会放你们离去！”

校场内沉默了片刻，然后……

无数赤裸的左胳膊，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