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瘟疫

在虎狼环伺下的梅景镇,又迎来了一个多事之秋。

农民收了第二茬水稻,换回的碎银都还没捂热乎,一场莫名的瘟疫就在镇里蔓延了起来。

最先患病的人里,有周铁根。

那天,他正拉着一筐稻米去大集上卖,却突然呕吐,咳出了鲜红血痰,还倒地抽搐。

直到第二天,卓青山听闻后,才拎着几包药,前来探望。

却是不见周铁根醒来,他只得对两个娃交代道:“生水,生田啊,把这药煎了,给你爹喝下,大夫说明天就能好些。”

卓青山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周家住的破烂茅屋,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回到家,连吃饭都没胃口。

“阿爹,铁根叔咋样?”饭桌上,卓成雷察觉了父亲的情绪,就先问道。

“那个症状,像是染了瘟,不见得能好得快,怕是要熬上一阵了。”

“唉......可惜这谭清、叶鞅留下的仙术,只教夺人性命,也没个治瘟的手段......”卓成扬叹着说道。

之后的两三天,周铁根倒是还活着,又像不如死了一样,两头开花,上吐下泻,同那染了虫害的秧子一样,蔫得很。

直到第四天半夜,周家两兄弟眼里噙着泪水,来叩响卓家大门。

“青山伯,我爹......怕是不行了......他说想见您。”

“快,快走着!”卓青山拖拉着布鞋,衣服也没披一件,就跟着两娃去了周家。

却只见周铁根神采奕奕地站在路口,早就迎好了,两颧潮红,一扫病态。

“阿爹!你好了!”

两娃子有些吃惊,刚才还病到快要死了的人,咋现在这般精神。

“卓大哥,来啦,进屋,咱想跟你喝口酒。”

“周铁根......”卓青山强颜欢笑,心里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是更加难过了。

他只想起八、九年前,他母亲染了很重的伤寒,高烧多日不退,人就没清醒过,每时每刻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有天,却突然好了,精神抖擞,还爬上了房头,补好了瓦片,却一落地就咽气了。

周铁根这几天的状态,他最是清楚,这种一夜突变的反常,让人不安。

“卓大哥,我这儿是破烂了点,但这酒,可好着哩,是娃他爷传下来的,本想着等娃子成亲再开......哈哈,不管了,咱先尝口。”

周铁根背着身子,正摆弄着用泥糊上的坛口,突然感觉心里漏跳了一拍。

脸上满是虚汗,他使劲空咽了一下,手变得急促了起来。

嘴中的话,也很是快速地吐出:“俺这辈子,把养我的人养老,我做到了,前些年,在勐阳给送了终,把我养的人养大,这俩娃子,好像还差两年哩,老天爷啊,就急着要带我走了......”

“娃儿啊,对不起你们了,爹找你娘去了!”

周铁根话罢,手上一不小心扯到了那陶瓷坛子,一个劲儿地往后倒去,哐当一声,就给自己倒了一地的祭酒。

卓青山连忙跑过去查看,内心却很是平静,人的死亡,来得就是这般突然,没有话本上的铺垫与壮烈,他经历过很多次,也早就明白。

他从刚见到周铁根的那个时候,就只唤了他一声名字,不再多言打断,只认真听他的遗言。

现在才开口说道:“铁根,放心去吧,有你卓大哥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两娃子......”

周铁根的死,只是个开始。

瘟疫接二连三地传播开来。

老医馆的门槛都被踩烂了,药柜早已空空如也,却也只能续得几天命。

药物得不到,也不生效,越来越多的人对瘟疫感到恐惧。

他们开始诉诸迷信,一种声音说,要把瘟疫之源烧成灰,才可求得镇子安宁。

于是,周家两兄弟连他们父亲三天的守灵都没过完,一个夜里,茅屋就起了大火,两兄弟差点被烧死,也没从屋里带出一件物什,更别说他们的父亲了。

终是遂了某些人愿,成了风一吹,就散的一抔灰。

卓青山虽是可怜娃子,但碍于自家藏有天大秘密,也就不可能挪出地方收留二人,只得让这两娃子暂住到水田边上的遮雨棚了。

卓青山与杨满满也开始干咳了起来。

“喂,你有没有发现,这勐阳来的,其实都是些瘟神,他们没来之前,咱可都好好的,一来,先是闹饥荒,又是传染病,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一把火,对瘟疫,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又有人开始嚼另外的舌根子了,不消几天,就发酵成了梅景人的群情激愤:“对!把他们赶走,这群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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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走不得!不把银子留下,谁都走不得!

“高道爷咋还不来,他只叫我放了这疫毒,怎会发作地如此快!人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不行!快去备车,我这就去城里找他一趟,不能再等了!”

“哟,徐乡约,你这着急忙慌的,是要去作甚?可是我打扰了?”一道阴阳怪气的老声音,传来得倒是及时。

“哎哟,我的爷诶!都啥时候了,您还在这儿找我笑话,镇里可都死了好几户,咱找谁要钱去?这样下去不行呐!您有什么高招,就快使出来吧!”

“你这人,就是沉不住气,不让他们先见点血,又怎会甘愿掏空腰包,来求咱家这一救命良方哩。”

高参说着,就从小竹匣里摸出了一只无色的大憨蛤蟆,其貌不扬。

“道爷,就这小玩意儿,能行吗?”

“哼,这可是占鸩蛙,是那入了道的引气期灵物,你出万两银子都不见得能换来,你家,有谁染病了没?”

“嘿嘿,是在下有眼无珠了,倒是有一长工。”

“喊过来,且拿他试与你看。”

徐财江只使了一个眼神,就有一手下往那后院猪棚去,手里拿着一张契纸。

“小福子,想要活命,就给我把这包身契按押咯,今儿是老爷求来了仙人,才救了你的命,可记住!”

徐家主事,强行拉着这奄奄一息的农家娃子,按好了手印,才将其背到了堂前。

其臭烘烘的,高参一脸嫌弃,却也不好拒绝,示意其余人全退下,只留了徐财江。

“睁大眼睛看好咯,只教一次。”

高参先是把那娃子的手指给割破了一个口子,让鲜血畅通地滴滴流出,将其放入蛤蟆口中,又从袖里摸出一竹哨。

再吹响,竟像是蚊子嗡嗡哼叫的低沉声,诱得那蛤蟆一下子就来了神,大口一吸,只见一缕污浊的气混着血液,就出了娃子体内。

给他解了毒,那惨白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着,不消片刻,他清醒了过来,除了身子虚弱些,竟再无他恙。

“这般神奇!”

高参嘴角微微上扬,显有得意:“徐乡约,可学会了?这救命的好事儿,可就让与你咯,要了钱不说,还能收些人心,咱可就等着,你那承诺的七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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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救了!有救了!徐乡约求得了一治瘟仙法!”

此般言论,很快就在镇子里传开。

患病的镇民,全朝那徐家府院一拥而上,家里还有些底儿的,的确是治好了病。

“徐乡约,求您救救我娘吧......”

那些本就穷苦的,是一排排地跪在宅口,头都磕破了,也不见得有人相救。

“乡亲父老们,我也是有心无力呐,这瘟病猛于虎,那治疗用的药材,就不可能寻常,快把我家底给赔光了,都是倒贴给你们治的,咱也不容易啊。”

对此,徐财江倒是不止一次地当众哭穷过。

即便是面对一涨再涨的天价治疗费用,愿意出钱的,都已经用房契、地契、牛马等物抵押了。

可治疗速度,依旧不及染病,故而还是源源不断地来人,都快把徐宅堵成了水泄不通。

其中,就有卓成岸带着卓青山与杨满满等在外面。

自那徐财江得了治瘟仙法一事传出后,卓成岸就来徐府探听过虚实,果真发现其府里藏有一老叟修士,只不过他修为不高,只有引气二层。

卓成岸内心其实有过忐忑,这将会是他第一次以修士的身份,与另一个修士打交道,而且还是处于容易惹成不愉快的那种事件中。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有一些他无法应对的手段,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用了某种秘法隐藏了修为。

又或许是,那人听闻三仙斗法陨落一事,前来寻宝,正在此处设局钓鱼......

卓成岸眼看父亲与满满染上了瘟病,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即便卓青山在因病昏厥之前,交代过他:“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勉强。”

但卓成岸根本找不到其他法子来治好二人,又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就暗中观察了一阵,才与家中两兄弟琢磨出了:“这修士,应是为了谋财,贪图这世俗银两之人,八成也不会是什么出息的,不用惧怕。”

却在出门前,还是与老大、老三商量好了,若是他遭遇了什么不测,二人就果断带着四妹与“五弟”出逃,千万不可回头。

卓成岸一旦想定了事情,内心的忐忑也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不可动摇的果决。

等了一上午,总算轮到他家。

一男工带着他们进了徐府,很靠里的一间偏房内。

卓成岸如数奉上了全部家底、几张田契,才凑够卓青山与杨满满的“祛瘟费”。

徐财江让管事接过这些财物,等他清点着,打量了卓成岸一番,问道:“小伙,才来的?以前咋没见过你?”

“回大人,俺们家乡下的,是满满的表亲,来镇里讨口饭吃,这日子过得,可真不容易啊。”

卓成岸老实巴交地应答着,神识却是扩了出去,几乎裹住了整个徐府。

只见那高参,正数着面前一箱子白花花的银两,又在手里把玩着一枚黑乎乎的玩意儿。

嘴里还喃喃道:“这乌砒鼠头真是屡试不爽,往井里涮几涮,就能惹得整个镇子犯瘟......”

“遭报应的!原来是你搞的鬼!”卓成岸内心怒骂道,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老实得很。

再看看高参那副得到金银后,发自内心的满足模样。

卓成岸心里的猜想也坐实了一分:“这老瘟也不是什么好货,八成是二人勾结到了一块儿。”

由此,一个新的想法与布局,油然而生。

徐财江眼看管事清点完财物,一分不差,便喜笑盈盈地说:“小伙子,不错啊,做事倒是干脆。

“你先出去吧,这仙法,凡人可不敢窥探,也好早点让你家人脱离了病痛不是。”

屋子里虽是只留下了徐财江与患者,侯在门外的卓成岸,却是用神识看得清楚。

他只感慨道:“这蛤蟆,不过是引气低阶的小灵物而已,竟也有这般能耐,怕是对症下药,看来是图谋已久了。

“不过,你这小蛤蟆,能吞得了凡人的疫毒,要不再试试我这新入的引气五层灵力如何?”

卓成岸眼看蛤蟆就要吸完杨满满的疫毒,就往其体内隔空打入了一丝灵力。

只见蛤蟆像是吞到了骨头一般,卡地嗓子眼根本合不上,只得强行往肚子里送。

“哟,还咽得下去,那再试试咱这煞孔引来的灵力呢?会不会是辛辣的?”

那股由煞孔引入体内的灵力,一入蛤蟆口内,它只觉腹中像是吞入了上千根针,还到处乱窜,十分痛苦,呱呱地挣扎了两下,就翻了肚皮。

“不好了!高道爷!快来啊!”徐财江从屋里冲出,手中捧着那死了的玩意儿,也要提拎着身上的层层肥肉,什么都顾不得,直往正厅冲去。

“就这?”卓成岸只坏笑了一下,招呼着卓成雷接走卓青山与杨满满,才跟了过去。

高参还没点完那箱银子,听到徐财江的惊乍,不耐烦地皱眉道:“你啊,就是沉不住气!什么事啊!”

等他回头一看,却自己先咚地一下跪地不起了,连磕响头。

原是,眼前的死蛤蟆上,一股邪煞的灵气还盘绕不散。

又见一青年跟来,高参羸弱的引气二层神识往其身上一探,不可窥其修为,但隐约能查见,那蛤蟆上纯正的邪煞之感,正是出自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