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坐在茅屋后面的一处空地上。
眼前的火堆上，两只瓦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已经有香气弥漫在四周。
没有风，阿黄和阿三早已循着味儿跑了过来，便是胡青牛也特意停下手中的活计，来过几次。
瓦罐里炖的菌子鸡汤。一罐放了药材，是炖给俞三伯的，另一罐只放了根人参，大家吃。
菌子是在山谷里新采的，天气暖和，山谷又常年湿润，林木众多，各种菌子也都冒出了头。昨天阿黄捉来一只野鸡，叼来放在俞三伯的床前，石破天便明白，这是阿黄给三伯补身子的。
阿黄通人性，对石破天好的人，它都记在心里，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好。这只野鸡就是很鲜活的例子。再比如，在苗圃里挖两棵草药之后，必须要在山谷里采一棵回来，让胡先生高兴高兴，才能继续去挖苗圃，否则，胡先生不爽了，必会提着铲子或锄头追它。
菌子炖野鸡，是石破天的拿手好菜……之一，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从未下过厨烧过菜。
不过对他来说，做不好菜比做好还难，实在是因为小时候挨过太多揍。妈妈精擅烹调，却总是懒得去做，每次都指示他去烧菜，若是味道不对，高兴了就指点指点，不高兴就来一顿揍，久而久之，石破天便练出了一手堪比御厨的烧菜本事。
要说这菌子炖野鸡，本就是九分食材、一分烹饪。如今又有诸多药材加在其中，小火慢慢熬制，且不说金黄色的鸡汤有多浓郁，便是那氤氲的香气，几乎都能凝结成形。
过了午后，放人参的那只瓦罐，已经空空如也。
野鸡肉和骨头都给阿黄和阿三吃了，实在是鸡汤太好喝，菌子也太好吃。
师徒二人打着饱嗝，躺在草地上，旁边还躺了半个徒弟周芷若。
“臭小子，去年……你在这儿待了三个月是吧？”
“嗯，师父，是三个月。”
“一顿饭也没给我做过。”
“嗯，一顿饭也没做过。”
“你内不内疚？”
“为啥内疚，师父？我不内疚。”
“……我再跟你说话就是你孙……算了！”
“无忌哥哥，师父是在埋怨你呐。”
“埋怨我？师父，你在埋怨我？”
“……”
“无忌哥哥，师父埋怨你，那时没想着师父。”
“哈，那会儿光想着阿黄了。”
“你给阿黄做菜了？”
“没有啊。”
“……”
躺着说话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也只有这头倔驴了。胡青牛心中想笑，目光落在天空和四周的树冠，从这个角度望去，还真是心旷神怡。仔细想想，在蝴蝶谷待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躺在地上，如此惬意地发着呆，这么多年，都在忙什么呢？
遇见这头倔驴之后，好像许多事情，开始变了……
“嗝儿……臭小子，你有理……话说，除了鸡汤，还会做什么？”
“师父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哎哟，瞧这牛给你吹的，不怕飞上天？”
“我轻功厉害，不怕。”
“唉，对牛弹琴……”
又是这个词。石破天眨了眨眼睛，眉头蹙了起来，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于是偏过头去。
“师父，你老说对牛弹琴，我一次都没听到过……”
“没听过什么？”
“有人对你弹琴啊……”
“噗嗤。”
脑袋又偏向这边。
“芷若妹妹，你笑什么？”
“笑你，无忌哥哥，你可真逗。”
“你们俩，别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
“师父，你说打谁？骂谁？”
“无忌哥哥，别理师父，他想师娘了。”
“师父，师娘在哪儿……哎，师父你起来干嘛？师父，你别走啊——”
“无忌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师父好像害臊了……刚才他说打什么？”
“打你……”
胡青牛离开后，此番天地便只剩两人。
于是整座世界，也便只剩这两人。
石破天将手枕在后脑，望着天空。去年来时已是初夏，没有春天的雾气缭绕，心境与此时也大有不同。那时孤身一人，只有阿黄陪在身边，世界空旷寂寥，只觉心无归处。如今有芷若在旁，连阿黄都有了阿三，一黑一白静静睡在一旁，如此甚好。
心里有些话，还是要说给身边人听，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她。
“芷若妹妹，我想好了。”
“嗯？想好什么，无忌哥哥？”
“那咸鱼桶，我必杀之。”
“好，我和你一起。”
“嗯？你不怕？”
“怕。可我想和你一起。”
“你怎不问我为什么？”
“无忌哥哥要做的事，芷若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是无忌哥哥。”
“嗯。只是……我们或许不能一直住在山上了。”
“无忌哥哥，你就是芷若的山。”
“我是你的无忌哥哥，哪里长得像座山了？傻妹妹。”
“噗嗤……傻哥哥。”
蝴蝶谷所在的女山，被女山湖水环绕，恰似玉环浮出水面，故又称玉环山。登上山顶，入眼之处，湖岸曲折漫长，远处湖面烟雾朦胧，近处山间村落白墙青瓦，水光山色，风景如画。古人曾有诗曰：“水陆通衢扼咽喉，狮龙桥下锁清流。一轮明月随波漾，诗情画意眼底收。”说的便是这里。
女山湖附近有座县城，原本叫招信县，至元二十年，元世祖忽必烈将其划去八堡归泗县，余下部分改隶盱眙，至此，招信县废治，后称旧县。
县城规模宏大，有“七里旧城”之称，城内商业繁华，街上店铺众多，每到十五这天，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赶庙会。
这日正好是庙会，胡青牛要去城里铺子办事，见石破天身上的衣服有些小了，便带着他和周芷若一同进城。裁缝铺的老板也是明教中人，刚好顺路，让他给石破天量量身子，做件新衣裳，嗯，顺便给半个徒弟也来一件裙衫。
县城就在湖对面，听着不远，可要绕一大圈路过去，还是要走很久。胡青牛在村子里雇了辆牛车，一老二少坐在车上，说着说完就不记得的闲话。
老农拉着老牛慢慢走，车上的老牛陪着两娃慢慢聊，地上的影子慢慢挪。
突然有种当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