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两场会面

“我是冤枉的！”

“只是碰巧把手放在他的兜里也有错吗！”

“我真没有碰她！那婆娘自己——”

迎月节期间，想要给德雷克这种块头的家伙找个空牢房，还真不容易。

乔尔法官亲自安排，这才极力节省出空间，把他关在最里边。

泽琳领着卡蕾莎略过叫苦叫屈的家伙，径直走到集颅者的牢笼前。

这头巨兽遍体鳞伤，躺在臭气熏天的稻草上，用一双动也不动的眼睛盯着来者。卡蕾莎注意到墙边靠着几杆长枪，大概是用来镇压德雷克的。

“我给你带了个人来。”泽琳说，“她想和你谈一谈。”

“谈个屁！”集颅者吼道，“要么放老子出去，要么滚！”

周遭的小贼小偷都被这声怒吼吓得不敢吭声，哀声叫唤立马都停了。

泽琳倒没看出来他有多凶狠或多气愤，更多的是怕。

不是被鞭刑打怕的，而是被弗雷徒手一击制服，本能地对这道力量畏惧。

所以德雷克才要为了微薄的自尊心而尝试，努力营造出自己并没有怕的假象。凶横给所有人看：他还是他，是集颅者，是野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哪怕并没有多少人看见他被打倒时的窘态，他还是要演。不仅为别人演，还要演给自己看。

“卡蕾莎，待会儿自己回房间吧。”泽琳还得去协助弗雷面见「篆符者」等人，先行离开。

“你这样的小瓜子儿，我也宰过不少。”德雷克低声威胁。“别以为是小不点，我就不敢碰你了。”

“今天，我……我觉得你打得很好。”

卡蕾莎一句话，就把这头巨兽的嘴堵上了。

“我在台上看得很清楚。你的对手力量不如你，态度也不如你认真。你赢下来是应当的。他们不该对你丢石头，他们做错了。”

德雷克的大脑尝惯了安逸。他总是把攻击放在思考之前，遇到了事，先发制人，一拳接一剑，把血擦掉，一个碍事的难题就解决了。无论是有人出声羞辱，还是有没长眼的挡道，这一套总是那么好用。

现在，他正前所未有地激烈思考。

这是谁？为什么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她也配？

卡蕾莎把带来的罐子放下，用套着手的木盒推过去。

“这里是用苔藓熬成的药膏，非常好用。我从日熔镇带来的，分你一点……”

“小煤球，你算什么东西？”德雷克的手非常粗，伸不过监栅的缝隙，不然他就拍掉这罐药膏了。“轮得到你来给我说话？”

“我帮你说话，是因为他们用石头砸你……你很可怜。”

德雷克站了起来。监牢不够大，他就低着头站着，俯瞰卡蕾莎：“再说一遍。”

“你很可怜。”卡蕾莎完全不怕。

“老子出去就宰了你！”德雷克狂暴地咆哮，把脚下的稻草踢得到处洒落。吓得狱卒持械赶来。“我要把你的手脚都卸下来，再用你的头发把你吊在树上！让你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到底谁可怜，到底谁可怜？！”

卡蕾莎制止了狱卒介入，把手从木匣里抽出，挽起袖子。

“你很可怜……是因为你和我很像。”

她向德雷克展示「灾厄」的触迹，后者登时便沉默了。

“被石头砸的滋味我也尝过，从会走路开始，我就被石头伺候。我在的村子，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对我扔过石头、让我滚远点。或者是单纯就是拿我出气、找乐子——我这样，可以说你和我一样可怜了吗？”

德雷克握着拳头：“你把那群畜生……烧死了吗？”

“没有。”卡蕾莎摇头，“我还把他们救到日熔镇去了。”

“软蛋！”他骂道，“就算你帮了他们，也没人会想着后悔那样对你！你应该去碰他们，把他们都烧死！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你砸石头了！”

“那是你做的选择，对不对？”卡蕾莎说，“你把对你说不好听话的人都杀掉了。可他们还是看不起你，不肯夸你厉害。”

“因为我杀得还不够多！”德雷克坐了下来，“现在人死了这么多，就剩一点点人了。老子总会把嚼舌头的应声虫全杀完！”

“我不会劝你别杀人，我很明白被歧视的愤怒……劝人大度的家伙，都是坏人。”卡蕾莎把手套回木匣子里，“可我只是想跟你说，就算把人都杀干净，你也达不成目的。”

“什么目的？”

“让人为你喝彩。”卡蕾莎说，“你希望被人尊重，对吧？如果他们怕你，所谓‘尊重’也只是讨好你。背地里还是会骂你”

“尊重？”德雷克冷笑一声，喷出腥臭的口气，“老子是佣兵。只是在赚我应该得到的东西。打赢了比赛，就该给我喝彩。不给，那就是拖欠工钱，该杀！”

“卡蕾莎。”狱卒长过来提醒她，“探监时限快到了。除非你能提审他，不然你们今天不能聊下去了。”

“我把药留在这里。”卡蕾莎说，“我明天……啊，也许没空。后天吧，后退再找你聊一聊。”

“我不跟没骨气的软虫聊。”德雷克虽是这样说着，目光却追随着卡蕾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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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迟了吗？”泽琳急急忙忙地赶到待客室，只见大多数受邀的宾客都到齐了。

弗雷很明显应付不来这群「篆符者」。因为泽琳进来之前没听到任何声响。

他们穿得像是僧侣，把头剃得精光。又在头皮上用篆刻刀挖出永久性的疤痕纹身，看上去就像是外露的大脑褶皱。

“刚好，刚好。”为首的「篆符者」说道，“请领主大人原谅我们先前的缄默。这是一道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先得确定很多信息，才能开始谈正事。没有引荐人在场，哪怕走漏一点风声，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篆符者」的引荐人，教团学者泽琳已到场。对古籍之恩典发誓，此间谈话皆为要密。”泽琳按照规矩，念了一段近似祷告的开场白。

“我是马尔沃恩·卢恩哈特。或者您也可以叫我的通俗名讳：符心。”马尔沃恩对弗雷行礼，说道。

他看上去正值壮年，胡子和头发一样属于寸草不生的状态，眼睛大得像牛羚。

“我就不避讳什么了。”泽琳说，“风盾堡已经惹上了「奥秘」侍女会。她们可能会渗入我们、打击我们，甚至谋划刺杀。这些话，我先放到最开始说。”

“那这么看来，我们倒是同病相怜了。”马尔沃恩微微一笑。“「奥秘」侍女会是少见的狂热团体，幸好我们有十足的对抗经验。”

“我听说你们能在军备上篆符。”弗雷说，“能不能请你们入驻风盾堡的军械库呢？”

“强化武器甲胄，不过是雕虫小技。交给我的那些学徒即可。”马尔沃恩·符心说，“我是听说贵堡处有冥沙，特来助大人一臂之力。也算了却研究的心愿。”

（不仅打扮像僧侣，说话方式也很像僧侣啊……）

弗雷说：“那你们对冥沙有什么了解吗？”

“大人，请您伸手、抓握。”

弗雷照做，只抓得一手空气。

“空气。我们正在呼吸的空气，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介质之一。”马尔沃恩大师说，“冥沙也是介质之一。只不过它填充的地方不一样。”

他举起两只手，作欲要合掌状，说道：“右手是生的世界，左手则是死之疆域。中间填充的，便是冥沙。”

“我这几天翻了很多古书。”泽琳说，“冥沙也有可能是「胎海」冥滩的产物。”

“界阈之间的学问，只有古代人类才有能力研究。我们所尊的，不过是他们的学派之争而已。”马尔沃恩道，“不必在差异之间纠结。只需要能解释清情况即可。”

他这一番谈吐，要比正规学院出身的维达尔要风雅多了。这才是弗雷梦寐以求的大学士啊！

相见恨晚！

“冥沙的特质，想必诸位也已经听过。”马尔沃恩大师说，“治愈一切伤口。可它是怎么达到这一效果的呢？根据我所研究的古籍，我相信一种说法。”

他把欲要合掌的手慢慢推挤，可最后并不碰到一起。

“冥沙填充在两个界阈之间，很可能是为了避免位面碰撞相融而存在。那么它或许就有‘凝滞’的特性。这样就能阻止两界互相靠近。”

“凝滞……”泽琳喃喃道，“难道它是把伤口的情况凝滞住？并非真正地‘治愈’，而只是填补住伤口，让它不再恶化？”

“是的。这正是这一观点所想说的。”马尔沃恩大师说，“而鄙人在此之上，又有一个猜测。当然，这一猜测无籍可考，是一点愚见而已。”

“大师，不用这么文绉绉的。”弗雷苦笑道。风雅归风雅，只是掉书袋这一块，学者们还真都是大同小异啊。

“那就见笑了——我直说吧。”马尔沃恩收起手，严肃道：“所谓‘凝滞’，其效力的影响面或许比我们想得都广。”

“时间……？”弗雷敏锐地问道。“它会凝滞时间？”

“大人真知灼见。”马尔沃恩说，“还有一种倒反过来的可能：它只是单纯地在凝滞时间。其他的特性，只是时间渐缓所展现的表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