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痛之墙

怎么会这样！？

弗雷花了足足两秒，才压抑住涌上心头、那如岩浆般滚烫的悲伤。

如果早知她会这样乱来，那就不应该提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才对……！

正当弗雷还沉浸在自责当中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将他的耳朵向后拉扯。

细细簌簌的酥痒感从耳边泛起，从耳洞延伸向耳道内。

虫？蜘蛛！？

他想伸手去驱赶，也已经来不及了。

“请……”

耳道泛麻到极点之后，听力渐渐恢复过来。

“请您不要乱动。”

这是泽琳的声音。

明明才没听到十来秒，却觉得像隔了一整个世纪那么长……

“我就剩这一只耳蛛了。”泽琳说着，手指轻柔地将弗雷的头歪扭，把耳蛛倒了出来。“来，另外一边。”

弗雷这才看清楚，泽琳掌中有只半块指甲盖大小的肉色蜘蛛。就是它修复了自己的耳膜。

治疗结束。待泽琳重新燃起「火炬」，弗雷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四壁都涂抹着鲜血与脏器，用这生命的颜料绘画出诡异的符文。

亵渎，亵渎，还是亵渎。

除了这个词，弗雷想不出其他能形容这一副恶心景象的词汇。

地上的残肢断臂，远不止脚边这一根。

数不尽的残骸堆砌在一起，融成一座飞速腐朽的肉墙，将「灯塔」的核心遮蔽了起来。

丝脉状的血肉从「核心」处垂落下来，蠕动着朝墙角的延展出去。

“！！！”

弗雷的瞳孔被震撼得上下抖动，如地震般激烈。

一群呜咽着居民，半截身子已经化成了构筑血肉之墙的材料。

剩下来的半截，则萎缩在墙根，好像什么被拆坏的玩具。此刻正因为疼痛而不断抽搐。

剧痛下的反应，如实反馈到了遮蔽在「灯塔」核心上的苦难之墙。它也跟着村民们的残躯一起，收缩、舒张……

“啊……疼啊……好疼啊！！”

“谁来……拜托……谁来赐予我们解脱吧……”

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见这一幕，也会感到胃部下方的太阳神经束阵阵地发痛。

“你们还——”

弗雷本来是想问：“还好吧？”

可眼前这一幕，任谁也说不出“好”这种话了……

“你们还活着……吗？”

其中一个男人半抬着眼皮，忽然就认出了弗雷来。

“尊主之剑！”

他这么一喊，所有被自己血肉固定在地上的人，都暂停了呻吟，纷纷抬起头来，迎着弗雷投射在他们身上的阴影望去。

“真、真的是他……！”

“太好了……诸神在上，镇子有救了！”

“镇子暂时安全了。”弗雷向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我……我该怎么把你们救下来？”

“弗雷大人。”泽琳从莉莉娅的耳朵里倒出耳蛛来，对弗雷说道“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还请你以大局为重，重启灯塔，把小镇彻底解救出来。”

“呃，就算这样说……”

弗雷看向「灯塔」的核心。

被从大活人身上拆解下的血肉所包裹，凝成一团正在呼吸的肉球。

“这叫我怎么重启它啊？”

“杀了他们。”泽琳看向这些半死不活的居民，干脆利落地说道。“他们在给保护膜提供能量，只要他们一死，禁制自然就解除了……抱歉，我的第四节腰椎被刚刚的拉拽扯断了，现在站不起来。这种事情，本来不需劳您动手的。”

咕噜……！

弗雷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穿越之前，他好奇那么多的作品里，主角总是抱着妇人之仁。

杀伐果断，难道是很难的一件事吗？

今天他知道了：很难，非常难！

看人挑担不嫌累，自己扛担压断背！

哪怕现在了结他们的生命算是赐予解脱，可……

——不该细想下去了，正所谓一鼓作气，该做就得做！

「灯塔」不重启，那被困在诊疗所的人就全完了！

眼下这个责任，只有他能担，只有他敢担！

弗雷摒除杂念，深吸了一口气。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让这些人无痛咽气大概不成问题……

他下定决心、向这群残躯迈出艰难的一步。

“哗！”

无论是瘫软在地的居民，还是负责警惕四周的泽琳、莉莉娅。都没能察觉到「火炬」光照范围外潜藏的杀意。

它在弗雷行动的一瞬间涌现了出来，直取他的喉咙！

可就算潜伏至这么近的距离内，占尽无人察觉、无人提防的优势，在尊主之剑过人的反射神经下，仍然显得那么无力与徒劳。

弗雷劈手就抓住了从黑暗中探出的手臂，速度之快，就连袭击者都无从预料。

“咯咯咯——！”

他以摧枯拉朽的力气，直接将被抓住的手臂扯下，冰冷的体液从指尖蔓延开来！

“嘶——”

黑暗中的存在吃痛地倒抽冷气，颤抖着游移到「火炬」的可视范围内。

毫无意义的增生物从它的肋下、关节、脸颊上不断冒出又脱落。那具遍布斑疹的躯体苍白又丑陋，在胸口即将蜕下的皮肤上，烙着一个明晃晃的印记。

在弗雷与他对上视线前，那几颗像烂葡萄的不对称眼球，正无主地四处转动着。

“还有什么花招么。”弗雷随手丢掉枯枝一样的手臂。

莉莉娅则迅速跑到了他的手边，方便他随时「拔剑」。

“浪费。浪费。浪费。”

怪物挠了挠被挂着几束肌腱的残臂，抓起地上的不知名臂膀，朝伤口处戳了进去。

愈合在瞬间展开，那只接上的臂膀立马被赋予了可活动性。

“这样好多了……”

弗雷不想跟「无生者」军团多废话，他的手指搭在了剑柄上。

仅仅只是一触，印在莉莉娅血肉上的「百足虫印」就顷刻爆裂开来，鲜血四溅。

“唔！”莉莉娅浑身一软，气息凝滞。逼得弗雷不得不再三考量拔剑的后果。

“胸前的教团印记……贾恩，你是贾恩对吧？”泽琳面对怪物，呢喃了一会儿，有些苦涩说，“原来你在这里。背叛了教团、成为怪物，杀戮同胞。这让你感觉很开心吗？”

怪物一面扯掉新手臂的皮肉、将臂骨重铸成一弯如镰刀的利刃，一面平静地说：

“「无生者」大人让我飞升成这个形态，凌驾于你们任何人。多问一句，都是对祂的大不敬！”

比起泽琳，他的目光更多是被莉莉娅所承载的「剑」吸引。

“大人，不用顾虑我。”莉莉娅强撑起身子，鲜血淋漓地抓了满手石块。以此镇压疼痛。“我生而为此！”

“弗雷大人，请速战速决！”泽琳也焦急地说道，“您感受到这不寻常的颤动了吗？下方的尸潮正在朝建筑内部聚集！周围的「无生者」军团想必已经在回援的路上——”

嗖！

还不等泽琳警告完，怪物就缩起身子，化作黑影急冲过来。

弗雷僵硬的手指紧靠着「剑柄」，却在空中悬停了一下，比完美迎敌的速度慢了十分之一秒。

最终，他决意拔剑。兵刃相交，登时就爆裂出一串火花。

泽琳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的同事被劈砍开、发出湿滑的“喀嚓”声。

剑刃不是砍进去的，而是咬穿血肉，以最狂野的方式释放痛苦。

回荡于房间内的绵密切肉声，逐渐孵化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不能用耳朵听到的名字。

只有怪物，还有弗雷，受击与出击方，才能感知到的名字。

尊主。

现世的所有存在，都为这个名字而颤动。

“哐！”

弗雷砸碎怪物的骨刃，脚踩鲜血，步步紧逼，一路猛进。

“要快……”

他暗想。

“要尽快解决战斗，莉莉娅撑不了多久！”

“呼——呼——这就是「尊主之剑」的实力……”

战斗不过发生了短短两三秒，贾恩的躯干就已经支离破碎，踉跄着节节败退。

他那张喷洒着恶心浮沫的嘴，道出了蛊惑的话语：

“你难道想要庇护那些贱民们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厌恶你、恐惧你，憎恨你。在人类眼里，你不比「无生者」安全多少！”

弗雷忽视这些话，高扬起了剑。

只要将怪物的首级斩下、躯干剁碎就能结束战斗。

——如果不是正砰砰跳动的心脏忽然皱缩起来，他已经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