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安慰不得已落下帷幕,二阶堂惠理在床上轻喘着气,用纸巾擦拭干净。
日式屋子隔音并不好,她没有开窗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楼下门外。
“你是?”
枝源绘雪满脸困惑地望着眼前出现的女性,接着回过神,
“哦哦,你不是在船上丢手机的那个?”
“啊!是你们啊!”丢手机的那名女性面露惊喜,“这么凑巧!”
“道谢就不用啦,小事的。”枝源绘雪笑了笑说,“我儿子一直都比较喜欢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的。”
“嗯嗯,虽然不是为这件事,但再谢一次。”
她展露和气的笑容,但接下去的表情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讲,最后只能这样说道,
“呃,其实我来这里想请问的是,您就是枝源绘雪小姐吗?”
“嗯?”枝源绘雪迟疑了一会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是枝源前辈的徒弟,是一名民俗学者,叫绘莉尚香。”
她的动作十分利落,直接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张在工作地的合照证明。
枝源绘雪拿过来看了看,发现确实是丈夫和她在京都工作室的合照,以前有听丈夫说过这个名字。
但没想到丈夫的徒弟竟然是这么丰满的女性,他也经常在工作室过夜,这顿时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我是,怎么了?”
和先前带给人的温和印象不同,此时的枝源绘雪像一个准备扎人的刺猬。
“师母您好,我想问问,枝源前辈有没有给我留下些........什么特殊的东西?”她有些激动地说道。
然而枝源绘雪却十分不满地板着一张脸,这句话在她听来实在令人寻味,就像一个小三突然跑来要财产般恶心。
“没有,走吧。”
枝源绘雪没给好脸色直接想要关上门,却被绘莉尚香的脚卡住门缝。
“师母我没其他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门被关上。
见吃了闭门羹,绘莉尚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当转身准备先回旅馆时,看见了趴在窗口的二阶堂惠理。
“二阶堂惠理?”
“姐姐你认识我?”
“上次当过「人身御供」的女孩,我都认识。”
绘莉尚香仰起头,乌黑柔亮的长发浸透在名为黑夜的水里,她背后的农田和双向单行道柏油路,被笼罩在沉沉的黑暗中。
“我还认识调月汐莉,她在常室山里不见了对吧?八云呢?他在你身边吗?”
◇
枝源八云被佐藤警官开车送到家门口。
“八云小弟,在事情还没通报之前,不要乱传。”
“明白。”
当车辆离开,双脚落地的一瞬间,他只能在夜晚沸腾的虫鸣中发着呆。
惊悚感似乎与夏蝉激烈地交缠在一起,渐渐渗透着他的内心深处,背后远处是如深渊般静默的海洋,常室岛的上空没有星月。
在漆黑的夜色里,三三两两的萤火虫,绘着狗尾草般的光弧,向夜色的深处轻轻飞去。
枝源八云抬起头,望向二楼正亮着灯的房间。
他很久没进过惠理的房间了。
但此时,他仿佛能闻到少女闺房和衣柜里的香气,看见梳妆台发梳子遗留的几根发丝,书柜里珍藏着的毕业相册,以及绘画笔在原稿纸上滑动,趴在桌子上将下巴抵在手臂,显得过于慵懒的二阶堂惠理。
这里.......还是现实世界吗?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惠理?
枝源八云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他从来不相信「看走眼」这类的话术,这只是单纯地对大脑进行自我欺骗,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收益。
毫无疑问,当时站在尸体身边的,从外表上来看一定是二阶堂惠理。
她明明能走路?
可为什么又要杀人?动机是什么?她还会杀谁?
但先前惠理的心里话不会说谎,她是一个心思细腻又对他人想法极为在意的人,心中的话令人感伤。
说的简单俗套一点,即是「煽情」。
这份「煽情」是装出来的?
不对,惠理不可能知道他能「看取」,在此基础上,她不会骗她自己。
随着思绪愈发沉入海底,枝源八云忍不住蹲下身来,他感觉遭受了某种臃肿物体的挤压,额头满是冷汗。
就在这时,好似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往他的脖子处吹了一口气,有什么宛如活物般流动的浑浊爬上了脖颈,就像篱笆上爬满牵牛花藤。
枝源八云一惊,急忙抬起手捂住脖子,站起身往后看去。
在站住脚跟的一瞬间,黑夜仿佛浸压过来的水,在他全身倾泻下来,将视野内的一切尽数占据。
年轻的机体瞬间给大脑供血,等到枝源八云看清楚前方时,眼前是五六条体态不一的狗。
岛上没有野狗这一说法,大部分岛民都不喜欢给狗脖子套绳,也不会怕丢了,因为它们自己会回家。
在枝源八云小时候,成群结队的犬会在田野与狭窄的街道水渠间追赶嬉戏。
犬的善恶与它们肤色相当,黑、黄、白相互交织,有些甚至紧密到无法分开。
每当和其中的一条犬对视时,都会让枝源八云感到害怕。
“汪汪——!”
犬吠声响起,混杂着在耳郭内的风涌声,一同激荡着耳膜。
现在,他不知道是害怕黑夜还是狗,唯一肯定的是,待在外头已经不是明智之举。
拿着堂舅给的钥匙,快速打开门。
压抑住的湿漉漉啜泣声,从毛孔中渗入枝源八云的身体,湿气沾染了全身。
结合惠理的杀人场景,他还以为是母亲发生了什么不妙。
枝源八云急匆匆地冲进客厅,结果发现母亲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从外表上和周围的气氛来看,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打斗。
仅仅如此,枝源八云的心里也安心不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父亲失踪后,母亲一个人总会时不时抑郁。
“妈,你没事吧?”
“......八云。”
母亲抬起头,在船上精心修饰的眼线和睫毛,都已经被泪水打的一塌糊涂。
哭泣的母亲抬头仰望自己的这幅构图,枝源八云这些年来都无法适从。
“怎么了?”
他忍受不了这种,只能坐在她身边迎合着视线高度。
“八云,你爸爸以前说不定在外面养女人了。”
母亲不是一个会将想法藏在心里的女人,相反,她是一个不断地将所思所想倾诉给儿子的类型。
“他整天工作,哪儿有空做这些事情。”
枝源八云早已习惯了「言语垃圾桶」一般的角色,虽然起先对母亲的话有些不耐烦,但久而久之觉得应该要承担起这种角色。
“今天还有女人上门来找我要东西,说不定是来拿遗产的,我就知道小三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母亲涕泗横流地这样说道,
“八云,你说妈妈那么爱他,他却一直沉迷工作,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才会一直沉迷工作——”
枝源八云只能用虚构的故事填补母亲心中无论如何都难以填满的空白,但这样也好,用虚构构筑起来的城堡也是城堡。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母亲口中的那个女人不要再来了。
“妈,不要在二阶堂他们面前说这些事情。”他提醒道。
“这有什么,我起码和他们也是一家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枝源八云很想告诉母亲:「悲伤的事情不会从他人身上得到填补,反而会激发他人的悲伤之事」。
可当下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她瘦弱的后背说:
“早点休息吧,舅舅可忙着呢,今晚可能回不来。”
“人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那就好。”母亲一边说一边去了洗手间。
客厅时钟的秒针在发出滴答的声响,枝源八云坐在沙发上阖眼,想让心灵得到些许休憩,可却只有深邃的黑暗在不断扩张。
他只好固执地睁开双眼,在有些泛黄的天花板上,一只白额高脚蛛正静静地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