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天。
餐盘上冒着热气。
野猪绞肉和野生洋葱捏成的汉堡排散发着美妙味道。
敏菲口中不禁渗出唾液。
“稍等一会。”
克洛站在地炉前方，认真地盯着锅子里的粘稠液体。
脸色略显苍白，黑眼圈有些深，衣服上沾着处理猪肉时染上的鲜血。
他对敏菲露出温柔的微笑，在两块肉排上浇上褐色特制蘑菇酱汁。
“可以吃了。”
酱汁中和了油腻味道，使得汉堡排更加美味。
“自己猎取的猎物，好吃吗？”
“很好吃，久违的新鲜猪肉只是简单料理一下就很美味。”
昨天下午，他们和猎人小队一起，打到了一只肥硕野猪。
“是吗？那我的这份也给你吃吧。”
“诶…”敏菲有些犹豫，但在饥饿的影响下，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肉排，“谢谢。”
克洛微笑着，就这么看着她。
蘑菇是很奇妙的存在，不同个体间，味道和作用都会有巨大差异。
某个种类，在很美味的同时，会让人剧烈腹泻。
还有一种褐色蘑菇，风味很独特，却带有强烈的致幻和沉睡功效。
敏菲眨着眼睛，眼前人影越来越多。
“有好多克洛…？”
浓缩酱汁中的有效成分很快侵入大脑。
意识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她摇摇晃晃，即将从小凳上摔倒。
克洛以公主抱的姿势把陷入昏睡的敏菲抱到床上，贴心地为她盖上薄被。
“安心睡吧，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少年的声音，带着无比坚定。
他从床底下摸出染血匕首，重新别在腰间，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清晨阳光洒下，映得白金发丝更为灿烂。
这个世界中存在的莫名其妙力量，暂且先称之为「同化」。
它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外来者的心灵，让他们不自觉地想要留在这里。
昨夜的奇怪心悸，帮克洛摆脱了这样的状态。
但，他能感觉到，大概率就是今天。
今天之后，敏菲会被彻底同化，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
“早啊，安迪，怎么没见到安妮？”
“早，沃尔夫先生，姐姐她身体不舒服，今天由我代替她祈祷。”
克洛微笑着回应所有人的问候。
一阵风吹过，稍微卷起了他的衣角。
白皙肌肤上刻着某些字体。
他的脚程很快，很快就走到了所有村民面前。
收敛起了脸上真诚的虚假微笑。
洗礼仪式还未开始，拉纳特一身灰色神父袍，站在墓碑群中。
一手持圣典，一手画圣徽，低头为死者祈祷。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
来者，是克洛。
“决定好了？”
“好了，不过，我想先向您确认一件事，脱离村子束缚的条件，是什么？”
“也不是什么特别事情，”拉纳特翻开了手中圣典，“只要信仰真实之主，就能在这个‘世界’获得一定特权，以自身意志抗衡侵蚀。”
“明白了。”
克洛的表情并不意外，这似乎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恕我拒绝您的请求，我在外面还有很多事没做。”
“比起这段残缺的过去，真实的未来比较有吸引力。”
拉纳特合上手中书籍，真心劝说着克洛：
“怀有希望是件好事，但那种力量会逐渐消磨你的一切，只有信仰真实之主，才有机会保持自我。”
“拉纳特先生，你就不想离开这里吗？”
克洛没有正面回答，反过来提出了一个问题。
“想。”拉纳特脸上露出怀念：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恩怨情仇、悲欢离合，这里的一切都是既定，死者注定会死，生者注定会生。”
“就像是可笑的木偶剧。”
“在最开始的岁月里，我也和你一样，试图寻找离开的方式，试图逃离这里。”
“不断失败，不断绝望，面对圈定的过往，像我们这样的凡人根本就无能为力。”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很想放弃，就这么融入，然后等待死亡…”
“那您，为什么重新振作了起来？”克洛开口询问。
“因为同伴的一句话，他说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拉纳特笑了笑。
又带上了真实悲伤，“不过，他现在已经埋在这里了。”
他刚才的祈祷，是在为逝去的友人祈祷。
“他离开后，我开始以神甫身份探索这个世界，即便这里不存在真实的人类，但各地的风土人情也还算有趣，至少能让我没那么快厌烦。”
“两条腿丈量着土地，旅行的过程中我也会尝试寻找离开的方法，但终究是一无所获。”
“又绝望又怀有卑微希望，说起来还真是矛盾…”
克洛安静地听完了拉纳特的陈述。
“人类，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说起来，您有去过西方草原的尽头吗？”
“是海，走出草原后，就能看见一片湛蓝海洋，美轮美奂。”
“原来如此，多谢您的解惑。”克洛诚挚地道谢。
“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面前少年的话语平静，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
拉纳特很感兴趣。
见识过几乎整个世界的他，极少会产生这种情绪。
“哦？具体是什么？”
“很简单，不要阻止我接下来所做的一切。”
“你究竟想做什么？”
拉纳特心中的好奇越来越浓。
直觉告诉他，克洛想要做的事情，绝对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事情。
阳光的笑容无比单纯，克洛露着洁白牙齿：“我要，破坏维系着这个世界的本质。”
拉纳特有些懵，随后大声笑了起来。
似是因少年的不自量力而笑。
“我向真实之主起誓…”
他发下了誓言。
村民们陆陆续续到来，拉纳特回到了教堂，准备起了今日的洗礼仪式。
克洛站在村民中间，安静地等待着。
祷告、受洗、神像发光、村民赞美。
发生的一切都和一周前几乎一致，重复过一遍的场景，看多了只会困倦。
时间缓缓流逝，村民们在胸前画了三遍太阳圣徽，再次闭目祈祷着。
他们睁开眼，意味着今日仪式的结束。
就在这时，克洛走出了人群，就这么站在神像之前，拉纳特和梅尔特中间，这座教堂的绝对中心。
他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在胸前画着一道无比陌生的残月图案。
“各位，请让我向你们隆重介绍——”
“世界的救世主，真正的神明！”
悖逆话语瞬间引起一片哗然。
“他在胡说什么？”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中唯一存在的神明就是真实之主。
“安迪，你…是怎么了？”
梅尔特担忧地看着他，熟悉的少年突然间就无比陌生。
在场唯一还保持平静的，除去引起这一切的克洛外，就只有拉纳特。
克洛没有理会其他人，他脱下了上衣。
刚才还无比嘈杂的教堂，瞬间因眼前的怪诞场景而变得寂静。
匀称的白皙身体上，密布着各式各样的刀刻痕迹。
这些纹路似乎形成了某些词语，但对于村民而言，字符所代表的含义无比陌生。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克洛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刀身被打磨过，显得有些斑驳，闪着不太均匀的金属光泽。
克洛削下了左臂上的一截肌肉，上面用赫里斯塔语刻着一个名字
——拉纳特·霍尔姆斯。
割肉痛苦没能让他的表情带上半点波动。
他平静地开口，用对于村民们来说无比陌生的语言，颂念着祷文：
“谎言与残月之主，伟大的虚饰之神…”
“虚界中的无上存在，”
尽管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奇怪感觉却笼上了村民们心头。
匕首再次划破脂肪和血肉，割下了腰间画有虚饰之神残月邪徽的血肉。
克洛笑得很开心。
这种极端的诡异场景让村民们面色铁青，有些承受能力差的，直接就吐了出来…
呕吐物的酸臭味弥漫，克洛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念着祷词：
“虚假的真实赞歌，不存于世的伪物宴席。”
他划开了胸口，无数鲜血浸湿了地面，他以自身鲜血为颜料，在地面上描绘着邪意凛然的纹路。
“您忠诚的信徒克洛·阿贝尔海姆在此祈祷，愿您投来注视的目光！”
随着最后一句祷文落下，教堂里原本还算神圣的气氛陡然变得阴森而恐怖。
【虚饰之神拉纳特对你投来了目光！】
【道德点-100】
克洛笑了，由衷地大笑，这个世界果然和伪装教派脱不了干系。
刻有文字或图案的肉片都已被他亲手从身上剥离。
这种面无表情对着自己施暴的场景，震慑了所有人。
此时的他已经遍体鳞伤，身上的伤口如果不处理的话，大概率会在几分钟内因失血而死亡。
他将语言切回了这个世界的通用语，
“接下来，就让我们见证吾主降下的奇迹！”
克洛单手将匕首指向了自己的心脏处。
“不要！”
在强烈的情绪作用下，梅尔特挣脱了拉纳特的控制。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心脏，随后拔出。
心脏被刺破的剧痛还是让克洛呲起了牙。
鲜血如喷泉一样绽放。
少年的身躯倒地，溅起一片猩红。
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作为人体的重要器官，心脏有着维持生命的重要作用。
但是，即使失去了它，生命也还能维持几分钟左右。
银白色光芒亮起。
地上的血液和血肉还真实地存在着。
但倒在血泊中的少年，他身上的的伤口却开始了迅速愈合。
村民们目瞪口呆。
他们脑海中的记忆大多是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信仰的神明偶尔会派遣神职人员，为他们带来一些福音。
但是，“死而复生”这样的奇迹，从来没有人听闻过，更别说亲眼见过。
在克洛震撼人心的表演下，他们对自己多年来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吾主麾下有十万八千从神，从神名下又有十万八千天使。”
“祂会为信徒带来赐福，虔信者可升上圣域，与吾主共享光辉…”
【伪装教派信徒+1】
【道德点-10】
……
【虚饰之神拉纳特对你投来了强烈目光！】
【噬谎者】→【织谎】：不存在漏洞的谎言，即为真实。
【道德点-500】
比起一种赐福，真正的长生不死或许更像是一种诅咒。
但对于寿命有限的人类而言，这同样也是一种诱惑。
【织谎者】的作用，无可争议的奇迹，再加上克精心编纂出来的叠盒子发言与永生诱惑。
村民们几乎没有犹豫就转投虚饰之神的怀抱。
盘踞在视野右下角的计时器开始急速流逝，红色的时间走得飞快。
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基本上在按着所思所想在走。
拉纳特的真名，梅尔特给他和敏菲的吊坠中，带有和虚饰之心相近的力量本质。
太阳和月亮可以引为相对物，谎言和真实也同样相悖。
“真实之主”，和未来的“虚饰之神”有着紧密联系。
克洛看向了和虚饰之神同名的青年。
拉纳特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
“你的计划看起来失败了，即使改变了一小部分人的信仰，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克洛微笑着，“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铺垫，正戏，才刚刚开始。”
“我挖过这里所有的坟，所以很清楚，你站的地方，是一座空坟。”
拉纳特疑惑地看着他。
“海洋会为附近带来丰厚水汽，因此，草原的尽头绝不可能是海。”
拉纳特眼中的疑惑更甚，“你到底想说什么？”
克洛一味地陈述事实，“森林里的影子怪物也不是冲我来的，而是你。”
他眯着眼睛，“你还记得那个伙伴的名字吗？”
“当然…”
拉纳特下意识就想回答，却根本报不上那个名字
他捂着脑袋，表情十分痛苦，在挣扎着什么。
克洛在心底叹了口气。
看起来，即使这样的刺激和真相都还不够，无法让他褪去枷锁，成为“祂”。
接下来的一切，就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他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
虽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但面临真正死亡，果然还是有些紧张。
刻有文字的血肉块看似凌乱，实则以有序的神秘方式摆放。
地上的纹路被画上了最后一笔。
简易的祭坛，简易的材料，简易的符文。
但这确实是一场献祭仪式。
身为祭品的少年剖开胸膛。
露出还在跳动的心脏。
克洛扯出一个极端癫狂的笑容，抬头看着教堂中的那座泥塑。
“伟大的虚饰之神，”
“您忠实的信徒将祭坛上的失光教廷圣子奉献于您！”
只有神明，才能对抗神明。
他，向邪神献上了自己！
邪恶、混乱、癫狂，恐怖的存在降临。
身体扭曲抽动，像是在被什么啃食着，克洛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哀鸣。
右下角的时间急速流逝，马上就要归零。
世界，开始破碎。
“谢谢。”
是拉纳特在道谢。
他望着空中的无形意志，坦然拥抱了上去。
随后。
祂随世界一同消散。
连带着。
克洛的生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