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雅仿佛回到了曾经，她听不见、看不见，失去了五感，陷在软绵绵的梦里，全凭内心的冲动扫荡。
世间万物分成了两类，食物和快要成为食物的活物。
它们跳动着，焕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让她欲罢不能。
内心得到久违的满足，祝雅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继而愈发地空虚，她想要的更多，所谓欲壑难填。
或许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在于，动物从不会克制自己原始的欲望，它们会因为害怕、力所不能及短暂地压制住这份欲望，而一旦给了它们无限满足的机会，那便是星火燎原再难遏制。
祝雅现在即将沦落为未开灵智的动物，她一边满足着，一边厌恶着。
其实在祝雅有意识的每时每刻，她都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她是不是不应该存在，毕竟她的存在像是一个荒唐至极的玩笑。
她拥有破坏一切的能力，却没有控制它的本事，人厌鬼嫌，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不能这样，祝雅对自己道，不能这样，短暂的释放换不来永远的解脱，她在做错事。
“生，我的脑袋还在吗？如果还在的话，麻烦你将它扶正。”
畏畏缩缩躲在祝雅头上的“生”拼命吸食着她体内迸发出来的煞气，它的身体更长了，比两个祝雅还要长。
它努力化形尝试堵上祝雅断裂的手臂，一直没有成功。
突然听到祝雅唤它，“生”立马激动起来，它迅速扶好她的脑袋，齐声道：“在！”
“多谢。”祝雅的声音很轻，五感渐渐回笼。
这场针对她的陷阱手段虽低劣，但是有用，幕后之人明显很了解她的弱点，作为怨恨杀戮的化身，她往往经不起同类的引诱。
若是以前的她，也许真的无法控制了。
祝雅睁开双眼，目之所及全是她的杰作，不知何时体内的黑烟已经停止了溢出，“生”非常懂事地幻化出胳膊，连接在她原本的身体上。
只是四散的黑烟不愿意回到她的身体，仍旧肆无忌惮。
“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她叹了口气。
缓步走到那座神像前，神像泥塑的身体出现许多裂痕，细看才能发现，五条手臂的掌心均藏着半张的眼睛。
有一条手臂的裂痕非常严重，在祝雅的注视下，腾地一下断裂掉落，手掌中的眼睛是全睁的。
祝雅一掌落，整个泥塑化为齑粉。
血祭万煞阵的一角破碎，平衡被打破，内里流动的怨灵开始横冲直撞，迫切地想要逃离。
罩住顾宅的金边很快露出裂痕，蛛网般往四周扩散，碎裂成无数片。
“还不回来吗？”她最后道。
游离在外的黑烟恋恋不舍，缱绻缠绵，来回拂过院中的生魂。
阻碍它们扩散的结界消失后，甚至有了吸食更多生魂的想法，缓缓向外移动。
祝雅不再犹豫，霎时狂风四起，以她为中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方圆百里的黑烟抵抗不住卷入其中。
它们挣扎着，时而显现出扭曲呐喊的脸，散开、聚集，聚集又散开。
最终稳稳悬在祝雅上空，一片死寂，和寻常的炊烟无异。
“生”长期扎根在祝雅体内，这股力量对它的冲击最大，维持不住化形的状态，飞扬向上，成为祝雅的白发。
失去“生”的联结，此刻的祝雅展现出她原本的身体，魂体和肉体来回交融，某一刻她千疮百孔，下一刻她悲悯神圣。
黑烟是她必须承担的罪孽，但她本身无罪。
体外的黑烟落下，没有混入她的身体，而是附着在断裂的脖颈处，竟然真的有了实质，补全了那一处裂隙。
虽非祝雅所愿，黑烟吞噬的小部分生魂确实让她获益，还好及时止损，没有酿成大错。
“祝雅——”
不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唤。
祝雅暂时没有理会，还差一步。
这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是黑雾，耀眼的光芒覆盖整片土地，温柔地拥抱住每个人，细细滋养那些因她而残缺的魂魄。
良久，院中的道士们恢复过来，他们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互相看了看，既没有找到张天师，法阵也崩塌了。
“你干了什么？”最靠近祝雅的道士绝望地吼道：“你对五合神做了什么？！”
“她毁了五合神！”
绝望的情绪瘟疫般在人群中爆发，有人蹲下痛哭流涕，有人愤怒地想要质问祝雅。
五合神，真的是神吗？一个两个把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奉为信仰，他们连五合神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却为祂撕心裂肺。
祝雅不理解，她穿过他们，没有人能阻止她。
“祝雅。”
微不可闻的呼唤，声音的主人虚弱到没有了力气。
祝雅很好奇是谁在锲而不舍地唤她，知道她名字的大多不是人类，而鬼魂是没有办法扛过她的攻击的。
会有人在明知龙潭虎穴的情况下依然闯入吗？
答案是不会，祝雅数百年来的经验告诉她，不管是人还是鬼，趋利避害是天性，所以她身边始终只有一些说话都说不顺的小妖怪。
她走了不到两步，穿过拱门一转身，是金琰。
确切来说是一堆看不出哪儿是哪儿的残破魂体，它们顽强生长着，形成了完整的金琰。
“鬼差，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呢？”祝雅在他身边停住，蹲下时柔软的布料触碰到金琰的脸颊，穿了过去。
她的魂魄和肉身早已彻底融合，所以勾魂锁勾不出她的魂魄，正是因为这一点，金琰能够对她造成伤害。
她应该算这个鬼差唯一能碰到的“活人”吧？祝雅的手抚上他脸上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和金琰睁大的双眼对视上。
她觉得他好像在透过她看某个人。
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烟随着祝雅收回的手离开金琰的魂体。
“祝雅，你认识褚风歇吗？”
金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指责，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问她，认识褚风歇吗？
祝雅思索了一会儿，她摇摇头，站起身：“没有听过，应该是不认识。”
意料之中的回答，金琰落寞了一瞬间，不再提褚风歇。
他恢复了往常的冷漠，道：“之前的话说反了，看来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帮你。”
“祝雅，作为交换，你也应该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