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在台阶上坐下。
跟韩秋的短暂冲突让他挂了点彩，现在应该抓紧恢复体力，接下来会怎么样还不好说。
七芒星从口袋里摸出那盒【烟中恶鬼】，阅读着烟盒上的使用说明。
不远处，裴工和韩秋正在对视。
李昂有点替他们尴尬。
G公司和K社，表面上是两家对立的，互为竞争对手的公司。
实际上，他们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理念。
保有最基本的道德，还是完全把异类当做工具。
至少在工作上，这对夫妻已经走上了完全相悖的道路。
见微知著…谁知道其他方面怎么样呢。
李昂微微侧过头，仔细听着双方的谈话。
“所以，就这样了？”韩秋无奈地笑笑，“天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居然都没发现。”
“我也一样，”裴工解下外套，给妻子披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笨蛋，看来我错了。”
“人都会变，亲爱的。”韩秋靠住他的肩膀，“刚在一起时我有几次差点露馅，还好那时你傻乎乎的。”
“是啊。”裴工缓缓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
“我还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我的妻子差点就成了谋杀犯。”
谋杀犯，这三个字重量可不轻。
“别这么说我，”韩秋不再依靠裴工，她直起身子，神情严肃，“那只是个混血种。”
“他和我们一样受法律保护，说一样的语言，你不能…”裴工皱眉。
两人的争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李昂扭头看了看七芒星。
前段时间跟统辖局交流过后，李昂才逐渐了解人类社会对异类的态度。
即便到了现在，人们也会因为肤色，信仰，语言不同而互相歧视，甚至发起战争。
更不用说异类了。
他们不受法律保护，自己保护自己。
少有的经过观察，威胁程度不高的异类，可以像七芒星这样，在受监管的情况下融入城市。
异类和猎人的世界几乎是社会完全相反的另一面，这里没有法律，没有人权，只有滚动的利益。
混血种天生便只能游走在光暗分界线，他们大多数没有合法身份，得不到教育，医疗，社会福利。
由于无法签订契约，他们的出路只有成为渣滓，加入混血种抱团取暖的非法集团，再或者变成猎人组织中的炮灰。
韩秋这种想法其实很常见，当然，李昂并不赞同。
“够了，我不想和你争，这样没意义。”韩秋做了个深呼吸。
大家都一把年纪，没必要像小朋友那样喋喋不休。
成年人不改变，只选择。
“我累了，裴工。”韩秋语速变缓，“我一下就全明白了，为什么你总是遮遮掩掩，在约会时突然消失，就连我们女儿临走前都没能赶回来。”
“又全是我的错了？你不也没对我说实话。你表现得那么正常，那么积极…我忙着工作，哪有时间去察言观色，看你到底有没有从女儿的死中走出来？”裴工表情痛苦，“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和你说？我要怎么跟你说？”韩秋低下头，咬住嘴唇，“告诉你女儿是误触了异常物，被副作用杀死的吗？”
“…什么？”裴工默然无语，他觉得胸闷，头晕。
“异常物，”韩秋重复，“她是因为异常物死的。”
“天啊…”裴工捂住脸，他感觉天旋地转。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女儿。”韩秋接着说，她的声音带着发泄似的畅快，又有种自毁般的绝望，“现在想想，也可能是你的异常物没放好。
我真傻…居然一直觉得你是无辜的，自己承受着愧疚和自责。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满意了吗？”
裴工没说话。
他把脸埋进掌心，粗重地呼吸着，身体微微颤抖。
良久，他抬起头，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看向自己的妻子。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爱了，只剩下憎恨与后悔。
“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他说。
“所以呢？你要对我动手？”韩秋和他针锋相对，“那也是我的女儿，而且我不是在想办法弥补了吗？
现在反而是你在搅局，还让这两个蠢货闯进我们房子！”
李昂耸耸肩。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女儿的死是因为误触异常物，偏偏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那件异常物到底是谁的，已经不可能有答案。
韩秋知道女儿的死因，却不知道丈夫的职业。
理所当然的，她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又因为要隐藏身份，没办法跟丈夫说。
自责在心中越积越深，扭曲了她的内心，最后催生出一场邪恶的献祭。
裴工没说话，他低垂着头，看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后悔，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撒那个谎，事情或许会完全不同。
“亲爱的。”韩秋再次开口，她的语气变了，变得像是从没跟裴工争执过，温柔而轻软，“沉湎在悲痛和愤怒中毫无意义，应该着眼于未来。
你看，我们现在没有秘密了。
如果你愿意挽回我们的婚姻，我会欣然接受，
只要处理掉这些小麻烦，我们就能变回三口之家。”
韩秋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李昂和七芒星。
“我得提醒你，挽回婚姻和成为杀人犯没有必然联系。”李昂眯起眼睛，“别做傻事。”
抉择的时刻到了。
裴工站在原地，他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挽回婚姻，找回女儿，重新回归幸福家庭。
还是坚守道德底线，让徐六和逃跑屋离开。
裴工正在经受考验。
善念仿佛狂风骤雨中的一点烛火，随时都会消失。
短暂的思考后，他做了个深呼吸。
“如果我让你们就此离开，你们会保守秘密吗？”
“保守秘密是肯定的。”李昂点头，“但委托的内容是‘帮你脱离困境’，所以…我想我们还不能走。”
“谢谢。”裴工抽出长刀，转身看向李昂。
李昂第一次看到那种表情，愤怒，犹豫，无奈，纠结，痛苦。
理智和情感完全背道而驰，让裴工的行为彻底失控。
“就当是为了我，”裴工举起长刀，“阻止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