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配

此言一出,霍老夫人直接愣住了。

霍连连的脑子转得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怀锦说的是什么。

她目瞪口呆,一根手指头指着林怀锦上上下下,憋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骂道:“你……你这粗野泼妇!”

霍老夫人也装不下去了:“林怀锦,你今日究竟是犯了什么病,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林怀锦看着二人跳脚的样子,冷笑一声。

“我清醒得很。”

她已经糊涂过一辈子,今后再也不要糊涂下去了。

“那你为何会说出如此粗俗下流的话!以致可是我将军府的长子!”

老夫人神色严厉。

“粗俗下流?老夫人觉得,这便粗俗下流了?”

林怀锦“砰”的一声把茶盏摔到桌上,目光冷冽。

“那老夫人觉得,与未婚先育、新婚之前便与别的女子乱搞一通的霍将军相比,谁更粗俗,谁更下流呢?”

霍老夫人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慢慢涨得通红。

“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老夫人便要如此教训我。”

“怎么,这将军府的家规百条,原来只是用来规训我一人的吗?”

见霍老夫人吃瘪,霍连连忍不住扬声说道:“我哥与满盈姐姐那是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分明是你仗着家室嫁入我家,横插一脚,拆散了他们二人,你倒还有脸在这儿说这些话!”

闻言,林怀锦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霍连连见她那鄙夷的神情,火气更大,骂道:“你笑什么!”

“连连啊连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的。”

林怀锦缓声说:“你年纪小,或许不记得。关于我‘仗着家室强嫁入你家’这条,霍老夫人不妨详细说说?”

她看向霍老夫人,对方则眼神躲闪。

当年,霍江行死缠烂打,于林怀锦父亲面前下跪磕头,立下毒誓,说此生非林怀锦不娶,婚后若待她不好,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后来,林父在出诊途中遭遇劫匪,身中数刀,不治而亡。临死前,他留下遗言,希望林怀锦嫁于霍江行。

他以为,自己为女儿找到了一个踏实可靠的归宿。

却不知,那道貌岸然、披着一张伪善人皮的霍江行,内里是头不折不扣的豺狼野狗!

霍老夫人冲霍连连使眼色,说到:“哪有什么强嫁强娶,当年你哥和你嫂嫂两个人也是两情相悦的!”

林怀锦笑道:“只怕霍将军心悦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百间粮铺吧!”

她悠悠然看向霍连连,眼中不掩讥讽:“不过有一点,连连你说的倒是很对——”

“若是从不知羞耻这方面来看,你哥和你满盈姐姐,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霍连连气得嘴唇直颤。

“顺便,”林怀锦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间是浓浓的警告意味,“我说过了,事不过三。连连,你这是第二次失言了。”

说罢,她不再看霍连连煞白的一张脸,转向霍老夫人道,“话说回来,老夫人说我不比聂妹妹,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

“那老夫人可曾想过,我为何没有子嗣?”

“霍将军在新婚当晚领命西行,赈灾安民,一别八年不见。”

“难不成,老夫人您,是希望我同您的好儿子一样,在这八年里,也去找个什么‘唯一挚爱’,给将军府添个一儿半女出来?”

霍老夫人瞪大了眼睛,连句整话都骂不出来:“我的天……你……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林怀锦嫌恶地看了霍以致一眼:“我不是个傻子,霍老夫人要把这孩子放到我名下,居心如何,我不是不知道。”

“可是一见到这孩子,我便觉得见到了什么腌臜东西,脏得很。”

“所以,老夫人就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了。”

“这种杂种,不配叫我娘亲。”

说罢,林怀锦声音冷厉:“伴月,送客。”

伴月应声走过来,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眉眼却舒展开来,隐隐带上喜色,似乎林怀锦这一番话让她觉得分外畅快。

她敞开屋门,对几人行礼,不卑不亢地道:“霍老夫人、霍小姐,请吧。”

自动忽略了霍以致。

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霍以致忽然发作,狠狠推了伴月一把,恼怒地骂道:“死丫鬟!要你管!”

伴月微一偏身,避开了这一推,反手钳住霍以致的后颈,一下就把他压在地上。

霍以致的鼻子磕到地面,酸疼得很,立即“哇哇”大叫起来。

林怀锦微微一笑。

伴月自小与自己一同长大,习武多年,身法高超,是母亲专门派来保护自己的。

想跟她角力,就算是十几个成年男子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什么胜算。

更别说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林怀锦看得出来,方才那一钳一压,伴月是使了力气的。

霍以致的后颈,应该不好受。

他不敢冲撞身为主母的林怀锦,便要冲伴月发出火来。

林怀锦眯了眯眼睛,恃强凌弱之徒,活该遭伴月一番教训。

见此情形,霍老夫人却急了。

她豁然起身,上来就要拉扯霍以致,厉声指责伴月道:“你这丫鬟,怎么敢对主子这样?简直是以下犯上!”

伴月顺势松了手,霍老夫人不依不饶,还要去打她的脸。

林怀锦冷眼看着,忽然扔了个茶盏过去,狠狠打到霍老夫人伸出去的手上,又被伴月轻巧接住。

“哎哟!”

霍老夫人吃痛,怒不可遏道:“林怀锦!你,你胆敢打我!”

林怀锦做出无辜表情,“老夫人哪儿的话,我方才分明是想把茶盏丢给伴月。是您老人家自个伸出了手挡在她前面,这怎么能怨我?”

“我……”

林怀锦目光微冷,站起身来,走到伴月身前,接着说道:“再者,老夫人刚刚说伴月以下犯上?”

“您老人家是不是忘了?含星、伴月是我的人,她们的身契在我这里。”

“我从娘家带了她们来,她们便只效忠于我一人。”

“是以,这将军府里,她们没有第二个主子。”

“您不是,那个野杂种更不是。”

霍老夫人嘴角抽动,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时,忽听外头有人喊叫,语气急切又怒意冲冲,毛毛躁躁,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林怀锦呢?还不快给我出来!”

,一个身影正急冲冲地向屋子这边奔来。

他身上的喜服非常累赘,显然极大程度地阻碍了他的动作。

但他无暇顾及,正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迅速往前跑。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满身的怒火。

许是婚礼时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霍连连竟然没有认出来对方身份,疑惑地问道:“那是谁啊?”

林怀锦唇角微勾,戏谑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哪里来的疯子吧。”

“疯子?将军府里怎么会有疯子!”霍连连叫起来。

霍老夫人脸色难看,显然早已认出来人是谁,扯了一把霍连连的袖子,训斥道:“你眼睛瞎了?那不是你哥吗!”

霍连连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刚要骂两句,想到林怀锦“事不过三”的警告,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霍江行很快就来到了眼前。

还没进屋,他就大叫:“林怀锦,快给我拿一百两银子来!”

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仿佛是个发号施令的主子,而林怀锦不过是个下人。

林怀锦理也不理,退后一步,直接吩咐伴月道:“关门。”

伴月立即关门。

霍江行赶紧把手伸过来拉门,冷不防被门夹了一下,疼得咆哮一声,一脚把门踹开。

门内,林怀锦脸色沉静,让人看不出深浅。

江行捂着自己被夹的那只手骂道:“林怀锦!你分明看到我过来了,关什么门!”

林怀锦理所当然道,“关门,自然是防疯狗咬人。”

说着,伴月忽然扬起手,作势要打。

霍江行好歹也是个武将,被这姿势一震,下意识后退格挡。

伴月却只是自然地理了一下头发,便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林怀锦这才笑道:“将军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怕伴月会打你不成?”

霍江行顿觉尴尬,“我怎么会怕一个小小丫鬟!”

林怀锦笑意更深:“那就好。将军不必担心,伴月不常出手,便是出手,也只打背信弃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霍江行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但他绝不能发作。

林怀锦并未说伴月会打他,若是先一步发了火,岂非承认自己背信弃义、猪狗不如?

是以,他愤懑地放下手,转移话题道:“废话少说!快把银子给我?”

“将军要银子做什么?”

“满盈肚子痛,怕是动了胎气,得赶紧请郎中来!”

一听这话,霍以致尖叫一声:“娘!”便飞一般冲出屋去。

霍老夫人也是神色大惊,一下子也顾不上刚才吃瘪的事,冲林怀锦说:“这可耽误不得,怀锦,你快去拿钱!”

林怀锦想到婚礼时聂满盈装肚子疼的样子,心中冷笑。

“真是奇了,聂妹妹肚子疼,将军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老妈子。”

她一字一顿道:“谁要请郎中,谁便出钱。”

听到这话,霍江行气得脸色铁青:“满盈肚子疼,还不都是你害的!”

“哦?我害的?那么敢问将军,我是如何害她了?是真得打了她板子,还是给她下了毒药?”

霍江行噎住,半晌,怒道:“若非你故意找茬,为难满盈,叫她心里难受,她又怎么会肚子疼!”

眼见他要犟起来,霍老夫人赶紧打圆场道:“先别说这个了!怀锦啊,你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这府里的银子都在你这管着,满盈要请郎中,你拿些钱出来,也是应该的吧?”

林怀锦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再开口时,语气冷冽。

“老夫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我管着的银子,那都是我自己铺子里挣来的,不能说是‘府里的银子’。”

“至于霍老爷和霍将军的俸禄所得,我可一分都没有拿过。”

“我平素拿自己账上的银子补贴将军府,那是因为府中没有担得起事、养得起家的男人。”

“我可怜府中妇孺老幼无依无靠,是以慷慨解囊。”

“但我不说,老夫人可不要就觉得,我甘愿做这个冤大头。”

“这银子,我出,是情分。不出,是本分。”

说罢,她抬手指向门口,满脸送客之意。

霍江行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霍老夫人也是脸阴得能滴出水来,她沉声道:“怀锦,你这是什么意思?事关府内子嗣,若是耽误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还不明白吗?”

林怀锦直视她的眼睛,字字清晰:“这钱,我不会出。”

霍江行气极,“林怀锦,你是想害死满盈吗!”

林怀锦淡然笑道:“我可不想,但霍将军你,可就不一定了。”

闻言,霍江行双瞳骤然放大,“你胡说什么!”

“将军,你让我出钱,并非是因为自己一文不名吧?”

“你只是能占便宜,便非占不可。”

“如今,聂妹妹肚子疼,将军却来找我,纠缠许久。若是你当真担忧聂妹妹的身子,便不会来我这里浪费时间。”

“将军可曾想过,万一真得耽误了,这错在你,还是在我?”

被揭穿心底的想法,霍江行有些难堪。

他强作镇定,嘴硬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堂堂七尺儿郎,绝非如此贪财吝啬之徒,我只是,只是……”

他张了张嘴,像是实在找不出话来接上,脖子上恼出青筋来。

林怀锦并不做声,一副“你接着说”的样子。

她若是这般胸有成竹、胜券在握,霍江行便越是羞恼,越是气急败坏。

他只能硬撑着,一面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一面祈祷林怀锦快点觉得不耐烦,先开一个话头出来。

可偏偏林怀锦就是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抓耳挠腮。

霍江行有点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啪嗒啪嗒”万分焦急地跑了过来。

霍江行如蒙大赦,立刻转头往门外看,仿佛完全被这声音吸引了一般。

那院中,是一个快速移动的小小身影。

霍江行定睛一看,竟是方才跑去静心院的霍以致。

他双拳紧握,脸上黑气冲天,童稚的尖叫响彻云霄。

“不,不好了!我娘,我娘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