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截杀(续)

姜瑜话音一落,慕容氏的部曲们登时乱了起来,有人收拾武器准备战斗,有人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没办法,这支队伍,有慕容垂的儿子、兄弟、家眷,以及忠于他个人的部曲,此时慕容垂这个绝对的核心缺席,临行前指定的负责人慕容德又无言语,几个子侄也不说话。

慕容德此时又气又急,如此直白的离间计,他自己不好出言相辩,身后的子侄们竟然无一人出来替他分说,心中已是凉透,谁叫他自己的儿子们,此时尚在长安呢。

看到这番情形,姜瑜收起武器,打个手势,示意身后士卒让开一条窄路。

“诸位,请吧。”

姜瑜打马再上前几步,对着慕容氏众人说道,这种出卖亲族的事情,当然没必要让人家直接说出口。

既然不想将对方全部覆灭于此,那就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慕容垂也是从御前离开的,跑不了太远,应该还有机会。

慕容德终于忍不住说道:“姜将军,你难道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我与你素无仇怨啊!”

“我乃陛下亲封的奋威将军,节制你叔父,天经地义,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里能顾上许多,大家出来从军,马革裹尸,本就是寻常事,怎么就赖到我身上了?”

“国家法度尚且没有问罪于我,你这是以下犯上……你……你杀了我,又与谋反何异?陛下定会追究你的罪责!将军少年英杰,切不可自毁前程啊。”

“我跟你走,我不去邺城,我跟你去长安面见陛下,我所犯的罪责,任由陛下处罚,我绝不辩解半句,如何?”

看着慕容氏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慕容德愈发焦急起来,不住地说道,姜瑜只觉得此人啰嗦。

“慕容德,你私心作祟,出卖我叔父的那日,就应该知道有此一劫,国家法度杀不了你,我自己来杀!”

“此乃私仇,与慕容氏无关,尔等过河吧!”

姜瑜下定决心,今天就要做这个恶人。

“你们是受陛下命令前来护送我等的,难道就这样干看着吗?”慕容德无奈之下,又转头对那一千军士诉说。

对方将领也不含糊,直接拒绝:“我接受的命令是护送冠军将军至邺城,冠军将军既然不在此,那就与我无关。”

“兄长,国家社稷为重!”慕容麟悄然靠近慕容宝,在其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在慕容宝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惊起,等慕容宝反应过来,已经跃出队列。

慕容麟毫不迟疑,打马跟上。

在后面人看来,既然世子已经做出选择,也只能收起武器,垂首跟上,他们也不想打,一腔热血洒在邺城,他们当然无所畏惧,偏偏此人只找慕容德一人寻仇,为了一个人放弃近在咫尺的复国希望,殊无必要。

慕容德死死地盯着慢慢起行的队伍,咬碎了牙,也没有开口求助,见慕容宝走过姜瑜身后,突然,勒马掉头向包围缺口冲去。

姜瑜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当即跃出,弯弓搭箭,略一瞄准,嗖的一声,慕容德应声落马。

“典军程同在此!休伤我主!”

一声暴喝,慕容氏部曲中跃出十余骑,带头之人穿着慕容垂的全套披挂,背着夕阳,向姜瑜冲来。

朱墩早早跃马向前,只一合就将此人戳死在马下,后面士卒一阵弓箭攒射,其人身后十余骑亦是纷纷落马,少数幸免的,也被姜瑜亲卫很快解决。

一时间,河桥之南,除了默默前行的慕容氏队伍,再无其他声响。

姜瑜令亲卫剥下程同身上的披挂,又走到那千人主将面前,抱拳一礼,说道:“都是些慷慨壮士,不要让他们曝尸荒野,烦劳将军遣人将他们埋了吧,瑜在此谢过。”

“好说,好说。”

那领军之将看到一场冲突被此人轻松解瓦解,自然也听说过眼前这个骤然而起的鹰扬将军,能从淮水南岸带出两万多人,可不是善茬,也不知道受了谁的命令来截杀慕容垂,反正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哪敢多话,连忙安排士卒去处理。

慕容德被一箭射穿胸腹,却还没死,只是嘴里不停涌出鲜血。

“奋威将军可还有话要说?”

奋威将军与赵盛之的建威将军同为五威将军,确实级别比姜瑜高。

慕容氏特有的白面,此时显得更加苍白,慕容德显然是命不久矣,只喃喃说道:“邺城在东,不可让我向西而死……”

姜瑜也不多话,亲卫将此人押解至河畔跪下,面朝邺城方向,姜瑜上前,一刀剁下,匆忙之间,也没有生石灰之类的用来处理头颅,只草草拴在马上。

姜瑜在其身上,擦干环首刀,不知何时,杀人对于他来说已是如此熟练。

其人已死,也没有必要折辱尸体,吩咐士卒,将那无头尸体就地埋了。

原本历史上这位慕容垂死后,后燕被拓跋氏几乎覆灭,之后在青州建立南燕的皇帝,生命就如此简单的截然而止了。

慕容德即死,河桥上却又返回一个年轻小将,一个同样俊朗的慕容家人,对着姜瑜,朗声说道:“姜瑜,你今天因为你叔父的仇怨,杀死我的叔父,他日,我同样会以今日的仇怨,来杀死你!”

“可以!留下姓名,便回去吧!”姜瑜回应道,语气十分淡漠。

“吾乃慕容楷是也,大燕太原桓王之子,就此别过!”说罢,打马返回。

夕阳此时已经没入地平线,在西面的天空中染出一抹血红来,大河东流不止,姜瑜凝视片刻,扬声说道:

“全体都有,跟我启程向东,沿河搜寻!”

也对,邺城在东,慕容垂只会去洛阳以东寻机渡河。

十二月初,并无月色,暗夜难行,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他们才碰到段索。

“可否寻到慕容垂的踪迹,肯定是向洛阳以东去了,单骑,或者最多不过十骑!”

姜瑜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着急地问道,段索他们昨日就已经在向洛阳以东搜寻,慕容垂肯定不会悄无声息地跑到他们前面去。

“主公,日间碰到过好几波,俺们都拦下盘问过,傍晚时分又有三骑从西面来,皆是牧人打扮,以粗布遮面,为首之人好像头发有些花白,看不真切。”

“你为何不拦!”姜瑜有些生气。

“主公,俺带着十几骑没追上,还折损了两个士卒,后来迎面来了一队丁零人,挡住了去路。”

“什么丁零人,哪来的丁零人!”

“大概百余轻骑,说是什么……卫军从事中郎麾下的,在此公干,找俺们要调令,俺拿出都统发的军令,他们根本不认,俺没法子,只能退了回来。”

段索又补充道:“俺在渭北见过丁零人,听得懂他们说话。”

说完,情知自己很可能放走了慕容垂,一时低下头来,愧疚不已。

“没事,不怪你。”姜瑜在马上拍了拍段索后背,宽慰道。

“什么狗屁的卫军从事中郎,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狄呢,此时在何处?”

“王校尉还在东面,主公,我们赶紧过去吧,兴许能追上。”

黎明时候,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刻,北风呼啸不止,一个劲地往脖子里钻,稍微站了一会,就连马儿也冻地发抖,挂在马脖子上的慕容德,此时已经冻成了一个冰疙瘩。

“不行,天气太冷了,人可以,马受不了,原地下马,燃起篝火,烧些热水,都吃点干粮,等天明后再出发吧。”

姜瑜叹了一口气,将士们必须得补充体力,丁零人,前路看起来并不平坦。

……

“报!将军!王校尉……王校尉被人围住了!”

太阳刚刚升起,前方的斥候,带回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卒。

“什么情况,仔细说来。”姜瑜放下手中热水,急忙问道。

“王校尉带着我们沿河搜寻,夜间寒冷难耐,只能在河边找了一个村落御寒,后半夜,来了一队人马,三百人上下,夜间太黑,看不真切,把村子团团围了起来,陆续还有人马赶来。”

“属下奉王校尉之命,趁着黎明天暗冒死突围,折了好几个弟兄,这才出来,那村子离此地二十余里,就在河边不远,还请将军速速救援。”

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刚刚凝结的伤口又崩裂开来,溢出鲜血。

“带他下去,好生照料,此地留下一队人,其余的,上马!”

杀不了慕容垂也就算了,还把自家士卒填进去,那就亏大了。

二十余里路,快马加鞭之下,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确实很明显,一个小小村落,被一群人团团包围,这群人都有马,大部分都没有披甲,像是牧民装束,粗略一算,已经聚集了千人上下。

姜瑜勒住战马,让士卒缓一口气,调整队形,做冲锋前的准备。

对方此时当然也反应过来,正匆忙集结。

“王校尉等就在那个村子里!将士们!随我冲散他们!解救同袍!”

姜瑜大喊一声,一手取下弓箭,一手高举挥舞两下,而后策马前冲,朱墩、叱卢虔、段索、高林几人分列左右,朱墩奋力打马向前,渐渐成为锋锐。

五百多全身披甲的士卒,冲锋起来,大地也为之震颤,沉睡的万物也会因此而苏醒,对方明显慌乱起来,草草列阵迎敌。

三十步,姜瑜带头,对着还在呼喝士卒的对方头人,放出箭矢。大多数士卒放完第一波箭矢后,就收起弓箭,拿起挂在马侧的长槊,少数艺高人胆大的,继续放出第二箭。

一波箭雨,对方阵中倒下数十人,也有稀稀拉拉的弓箭还击,但对于全身甲胄的羽林军士卒并没有造成什么威胁。

十步,姜瑜切换武器。

框的一声,两军相撞,羽林军密集而整齐的楔形阵明显占据优势,朱墩在最前面勇不可挡,手中长槊不停地左右挥舞,所到之处,尽有士卒被扫中落马。

对方的阵型组建太仓促,也太薄,朱墩带头,士卒们一鼓作气,就给凿了个对穿,对方大概有百余骑落马,随即阵型大乱,士卒开始四处逃散,没有甲胄实在是太吃亏了。

“南边还没散,再冲一次!”姜瑜调转马头,大喊道。

只用了两次冲锋,包围村庄的千余骑就四散离去,但也没有彻底溃散,只是在远处徘徊,这就是轻骑兵的优势,打不过就跑,很难对其造成太大杀伤。

“将军!是末将无能,拖累大事!”王狄上前拜见。

早在姜瑜第一次冲锋的时候,王狄便组织士卒开始突围接应,此时早已汇集过来。

“士卒折损了多少?”

到了此时,有了周围这些巡梭不去的苍蝇,截杀慕容垂已经几无可能,自己手中宝贵的兵马,可别折损太多。

“主公,敌方初来之时试探突击不成后,只是包围而已。加上后来突围求救,总共阵亡十人,十来人轻伤,还能战。”

王狄说着低头自责起来。

“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来帮慕容垂,对方是些什么人!”

“慕容凤纠集的丁零人,翟斌的部下。”

“就是那个卫军从事中郎?”

“属下不知。”

“主公,方才一战,我方无人阵亡,仅有几个中箭落马,伤了腿,都不致命。”朱墩前来回复。

毕竟是从三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对付没披甲的轻骑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想要甩开对方这千余轻骑兵,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刚才他们占了突袭的优势,可是对方很快便四散开来,让他不能扩大战果,而且散而不溃,对方主将也并非庸碌之辈。

可以想见,只要姜瑜继续东行,这些人必然会尾随袭扰,如若转头妄图歼灭,对方肯定会再次四散,对方兵力占优,人生地不熟的,姜瑜也不能分散部众去追索对方。

最麻烦的是,不知道对方还能纠集多少人过来支援。

“你们打扫战场,朱墩跟我来。”

“尔等主将何在?为何要无故围杀我的部下?”

姜瑜和朱墩二人策马上前,到了对方汇集之处,扬声问道。

良久,人群分开一条道,对方阵中走出一名年轻小将,一身银色盔甲,手持一根黢黑的大铁枪,卖相比姜瑜强上许多。

那人饶有兴味地盯着姜瑜看了一阵,才说道:“你又是何人?又为何无故冲杀我的部众?”

姜瑜一时心急,这人是来拖延时间的。

“你这小贼!明明是围杀我羽林军在前!”见姜瑜不说话,朱墩开口喝骂。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天水姜瑜,敢为阁下尊姓大名?”

“大燕慕容凤!原来你就是姜瑜,可是权翼派你来的?”

未等姜瑜答话,又说道。

“明着告诉你,叔父已经渡河北归,你追不到了,回去告诉权翼老贼!他当年没有看错我,我终究不会为秦人所用!吾父死于秦人之手,吾早晚踏平长安,以报父仇!

权翼老贼曾在苻坚面前谗言害我,让他洗干净脖子,在长安静候我的刀斧吧!”

事已至此,截杀行动算是彻底失败,慕容垂命不该绝,关东,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