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秋日下，阳光正好，微风徐徐。
随着钱谦益竹林会友的消息传出，偌大京城的诸多学子皆是轰动了。
于钱谦益此人，崇拜者可是太多了，毕竟是文坛领袖，但凡是个读书人，都想膜拜与瞻仰。
跟着，这一日，城门方开， 便有一众学子纷纷赶往京城外数里的一竹林，静候以待！
终于将近巳时，在千呼万唤之下，钱谦益出现了。
他一身洗的浆白的儒衫，配合着黑白相间的须发，大气而洒脱。
在他身边，则是一身儒衫的柳如是，虽为男子装扮，却又不是女儿家的款款风情，实在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
众人一番欢迎之后，漫步于竹林之间的酒宴便开始了。
酒水、菜肴等早就准备的一应俱全，众人吃吃喝喝，酒过三巡后，重点来了。
“素问钱公文采斐然，不若作诗一首？”
有人提议，很快便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与欢呼。
当场作诗，十分考究水平学识的，一般人来不了。
而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钱谦益手捋胡须，望了一眼旁边同样满是期待的柳如是，开始踱步。
一步又一步，直至七步之后，他开始吟唱起来。
“略彴缘溪一径分，千山香雪照斜醺。”
“道人不作寻花梦，只道漫山是白云。”
声音落下，众人皆是开始品味起来。
啊，小木桥把溪流分为两边，山里的雪花照影着梅花树，那道人仿佛看不见花儿似的，只看到漫山的白云。
这意境，很不一般啊！
莫说其他，那道人是谁人呢？
为何那道人看不见世人皆喜爱的花朵，偏偏眼中只有白云呢？
“好，甚好啊！”
有人开口：“钱公这首诗，用词清淡，却又不失放达，如此超脱胸襟，世间难有啊！”
看诗，看词，在看其本身之外，一定要看这作诗词的人以及其处境。
就如当下，这钱谦益本是被罢官的，居家多年，而今突然又成了当朝大员，而且还是六部尚书之一的户部尚书。
从小小平民，直接上到正二品大员！
面对这种事情，换做一般的人怕不是要骄傲、激动的要死。
而这位钱大人呢？
表现的很平淡，略有超脱物外的意味，也与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几分相像。
看看，这胸襟，这心性，是你一般人能有的？
就问强不强？服不服？
“钱世伯虚情若谷，小子佩服，佩服！”此间有人开口。
“嗯！”
钱谦益很是满意，又想到那“世伯”二字，不禁多看了那人一眼，顺口道：“可是老夫子侄一辈？”
那人便躬身施礼：“小子姓侯，名方域，家父乃是故户部尚书侯恂！”
“啊……”
钱谦益会意过来。
原来如此！
对于侯方域这小子，他只是听说过其名而已，但对侯恂他可是太熟悉了，是他先前在朝堂时候的同僚。
先前温体仁为首辅的时候，唆使手下不断弹劾侯恂，靡饷误。国，说白了便是身为户部尚书却无端浪费了很多银子。
跟着，侯恂便被关进了大狱。
这一关，自崇祯九年开始，至今年崇祯十四年的夏，因为其父病去，回家奔丧，才被短暂的放出来。
但，这事没完。
待得奔丧之后，那侯恂还是要回来京城，继续蹲大狱的！
那么这个时候，作为儿子的侯方域赶来京城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嗯，老夫租了个宅子，晚些时候可以过来坐！”钱谦益说了一嘴。
“多谢钱世伯抬爱！”那谦谦君子般的侯方域再度躬身。
这边话音落下，钱谦益身边的柳如是似是发现了什么，不禁靠前几分，眼看着侯方域身侧的女子，不禁笑了出来。
“香君妹妹，你们竟然一起来了。”她开口。
“姐姐？”
侯方域身侧的女子眼睛一亮：“姐姐，你也来了！”
言语之间，二女皆是激动不已，快速凑到一起，牵手而立。
感觉，很奇妙。
她二人皆是秦淮的名伶，自秦淮赶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在这等情况下遇见曾经的好姐妹，自是比那他乡遇故事还要亲切。
太难得！
跟着二人干脆躲到一边，私聊起来。
“姐姐，你与钱公，当真……” 李香君有些好奇的问。
“这……”
一身儒衫的柳如是笑了笑，低声道：“还未成亲呢。”
说着，她也问了起来：“妹妹，你与那侯方域……”
李香君不禁垂头下去，面色微红：“也还没有成亲！”
柳如是会意：“那你二人为何会赶来京城啊？”
李香君便将期间的诸多事宜说道了一番。
“方域也是听闻钱公重任户部尚书，特此赶来，想走动一番，看能否将恂老先生放出来。”
“啊…… 这事我帮妹妹你多留意一下。”
柳如是说着，突地眼睛一亮：“圆圆妹妹也在京城，我来的匆忙，还未去见她，再等几日，你我姐妹一同去探望她！”
李香君也是来了精神。
秦淮八姐妹，竟是有三个来了这京城。
但很快，她又有些担忧：“听闻圆圆姐是被那田弘遇给强行掳来的，却又不知她过的如何。”
柳如是也不禁有些黯然。
身为伶人，孤身瓢泼，为万人取乐，身后又是独自孤寂。
生来不由人，这年纪大了些，最大的心愿便是盼着找个好的归宿。
如她自己，倒也还好，跟随钱谦益，无非就是名声上不大好。
而李香君这边呢，也还不错。
那侯方域的祖父、父亲，皆是朝廷命官，其本身虽是科举不顺，但已颇有名气，甚至被外人传唱与冒襄、方以智、陈贞慧为四公子。
可以说，能找到这样的归宿与伶人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如此比较下来，那陈圆圆便有些凄惨了。
且不说是否被那田弘遇给掳来，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陈圆圆必定是不大自由的，日后的前途、归宿等也都十分的渺茫。
就在二人略微悲伤之际，旁边一道声音响起。
“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
唰！
二人齐齐抬头望去，便见一道倩影，以薄纱遮面，正款款走来。
“妹妹！”
“圆圆姐！”
二人立刻起身，快步迎上前，跟着三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太不容易！
时隔太久，姐妹再相聚。
一番激动过后，柳如是问道：“妹妹在田府过的如何？”
陈圆圆只是笑了笑：“尚好，吃喝不愁，心也无忧，只是偶尔歌唱一曲，求老爷一个开心。”
柳如是二人寂然。
这日子，虽是比在教坊好些，不必与太多人强颜欢笑，却也强不哪里去。
“姐姐、妹妹，不必为我难过。”
陈圆圆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说不得哪一日我便可遇到一个心仪的好儿郎。”
柳如是二人便也只得赔笑，心底哀伤。
你都已经进入那田府了，哪里还能自己选择一个好儿郎呢？怕也只能教那田弘遇帮你选儿郎了吧？
这边三姐妹相聚，不远处则是歌词相和，竹林之中，流觞曲水，分外的热闹。
其间钱谦益再度作诗词两首，惹得众人连连叫好。
然，就在这热闹的气氛之中，忽有一农户装扮的中年男子走来，望着一众吟诗作对的读书人，突然高声开口。
“上林消息断归鸿，记抱琵琶出汉宫。”
“红颊近来憔悴尽，春风更逊画图中。”
一首诗，没有名字，却是直接令得满场寂静下来。
琵琶，出汉宫？
这说的是……明妃王昭君啊！
大概意思是那王昭君出塞后，与家里的消息断了，但还记得抱着琵琶出汉宫的场景，多年过去，容颜渐渐憔悴，竟是比当年那画师画的还要丑陋许多。
那王昭君可是足足的大美人，汉元帝让画工毛延寿给诸多佳丽画图，其他诸多佳丽多贿赂毛延寿，唯有王昭君没有，于是毛延寿便把王昭君画的奇丑无比。
而根据诗词的意思， 出塞多年后的王昭君竟是比那“奇丑无比”还要丑。
什么意思？
就在众人猜解之间，人群中，突然传出大笑之声。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春风更逊画图中！”
那人大步走出人群，笑声回荡，顿时看的众人皆侧目。
好端端的，笑甚啊？
“你是谁人？”钱谦益开口问。
“小子不才，不过是为了春闱而来的无名小子而已，钱公不必了解。”
那人神情振奋：“要说这首诗啊，还真有意思，王昭君出塞思念故国，因此容颜憔悴比画中还要丑。”
“而，今我大明背腹受敌，四面楚歌。”
“值此危难之际，尔等竟不思进取，只知寻欢作乐！”
“尔等，也想要思念故国吗？”
言语之间，声调越发的高了起来，直至后面，已是气势铿锵，一人震慑一群读书人，其中便包括文坛领袖钱谦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