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峻城
  • 大仁柴
  • 3314字
  • 2025-01-02 09:28:40

我11岁那年,城里开始要求剃发,我父亲是极其反对的,他有一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为了保住自己的辫子他竟然连窑子都不逛了,但整天仍是无所事事,与母亲的闹顿也不断加深。

我能见见世面的时候,也是我除了过年最期待的事——庙会。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像糖葫芦、炸糖糕、糖果之类全是平常乡下所见不到的。虽然刚刚经历了大变故,但庙会仍是要如期举行。对这次的庙会我攒了好久的零钱,对他的期待也实在太大。

“庙会?不去不去,你也不许去,到了城里是要剪辫子的,这种违背伦理纲常的事岂是我们能做的。”父亲的话无疑是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我无声的应了一声。

“你说不去就不去?整天守着你那破辫子,我呸,你到不如死了去。”这些天与父亲的相处彻磨灭了母亲最后的温柔,也顾及不了什么粗俗不粗俗了。母亲转过身子对我说:“儿啊,可怜咱娘俩上辈子没修什么福,明儿,娘带你去。”母亲的语气异常柔和,但传到父亲耳朵里就如同雷鸣般刺耳。

“你若是去了,回来我看不见林一头上的辫子,我便休了你。”父亲愤愤的将烟枪在桌上猛磕了两下。

“你好狠毒的心,夫妻本是同林鸟,你却待我如异家人,好啊,你休了我,好取那妓女回来是不是,我到不如吊死在这房梁上,好如了你的意。”

“你老提她作甚。”父亲真的生气了,猛拍一下桌子向外走去。

“二啊,咱不去了,听话,下次娘再带你去。”如今家里事务离不开母亲,母亲当然也知道父亲不敢休了她,不过,日子总还是要过,他也总还是要为大局考虑。而我,早已被父亲那恐怖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来到学堂时,我注意到李安的辫子早已剪了去,他家是城里的,辫子肯定是保不住的。我向他诉说了我的烦恼,这烦恼在他那好像并不是什么事。

“我带你去不就好了。”李安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我父亲不会同意的。”我回想着昨日父亲那吓人的模样,不禁感到一阵害怕。

“我们偷着去。”李安转了转眼睛。

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父亲那里就随便吧,反正我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第二日我们碰面后就直接去了庙会,我的心忍不住的怦怦直跳,我素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这次的庙会承载着我太多的期望了。他告诉我说要先去把辫子剪了,不然要被抓去当长毛的。我虽然还有些忌惮我的父亲,但我更害怕被抓去当长毛。

庙会上人来人往,堵的路上水泄不通。各种的商贩应不暇接,各种的叫喊声络绎不绝。我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这里有太多有趣的东西了。我们一人挑了一条很普通的红绳,它实在算的上普通。庙会正中间是唱戏的,“咿呀咿呀”没人听的懂半句,我喜欢看中间打斗的场面,挥舞的大刀交相辉映,好不热闹。会上居然还有卖汽水的,摊前的人们却不多,虽然价格确实很贵,但味道也的确是我之前所没有尝过的。晌午时,太阳照的人很暖和,我们找了家面馆吃饭,虽然只是简单的阳春面,我此后竟再也没迟到过类似的味道。

上课时,先生看着空空荡荡的座位以为我们是生了病,就派人到家里来慰问。父亲正在家中闲逛,当即就知道了我的去处,带着王人寻我来了。

庙会里的人仍在熙熙攘攘,父亲正要往里挤就被两个穿着军装的人拦了下来,背后还扛着枪。

“站住。”大兵冲父亲喊到。

“干什么的!”父亲还在气头上,听到有人拦着就更气了。

“干什么的?你说我干什么的,你这辫子是怎么回事,通知剪辫子的时候你躲你娘肚子里去了?”大兵拽着父亲的辫子笑骂着。

“怎么说话呢,没剪怎么着?”父亲的彻底来了脾气。

“怎么着?你说这么着!”其中一个大兵给了发亲两巴掌,吩咐手下人摁住父亲,要给父亲剪辫子。

“你娘了个逼,你动我辫子,我操你娘。”父亲粗俗的骂着。

“不想剪是吧,操我娘是吧,老子娘早死了,你到底下去操吧。”说着大兵从腰间取出配枪,父亲便死在了寻我的路上。“来人,扔到城东河里喂鱼,还操我娘,我让你脸你媳妇都操不到。”

王人早就被吓坏了,呆呆的剪了辫子后就逃也似的回到了家中。

“夫人,夫人。”王人跑的气喘吁吁,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

“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我娘正不紧不慢的打着算盘。

“老爷,老爷他被毙了。”

“死了?”我娘楞了好一会,回过神后平静的说“死就死了吧,尸体呢?”

“扔到河里喂鱼了。”

“知道了,你去通知一下街坊四邻,置几套麻衣孝服,再请个戏班子。”

“好的,夫人。”

王人走后,母亲坐在椅子上,呆望着墙上的烟枪,一时竟失了神。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冲进了卧室,从柜子里翻出几张邹巴巴的纸,上面是父亲为母亲写的诗:“春扶桃花惊鸿笑,碟引鸟鸣花芳草。”虽然后来父亲确实对不起母亲,可先前对母亲的好总还值得怀恋,或许对母亲来说父亲几年前就死了,可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总还有个念想,如今这个念想也死了,母亲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哭如今死去的人,还是哭先前死去而如今彻底消失的丈夫,同时也肯定是哭自己。

短暂的悲伤过后,母亲紧闭了房门,用粗麻布遮住了窗户,悄悄地向了东墙角,母亲扫静地面上的灰烬,搬来了上面的砖,显露出来的是一块上了年纪的铁板,掀开后一级级台阶显现出来。母亲向下走了十多米就看到了金光闪闪,映入眼帘的是五箱金子和二十箱银元宝,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谁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母亲拿了三个银元宝和一根金条便出了去一切安置好后母亲冲外面喊到:“来人,备轿。”

轿子径直地朝城里走去,路上的人见了总要互相问一句:“夫人这是要去哪。”令谁也想不到的是轿子下一家窑子停了下来。窑子外的人见了总要说一句“准时死了丈夫,没了生计,可怜可怜。”

“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管事的呢?”母亲朝里吼到。

“姐姐,看清楚这是哪,想找你男人啊,还是在外面等着吧。”一个没挂上客正因此郁闷的妓女缓缓说到。

“老娘来着是玩的,用不着你瞎超心,叫你们妈妈出来。”

只见老鸨从屋里走了出来,肥胖的身体显得异常笨拙。“叫你们院的春花伺候我,听见没有!”母亲拿出了五两银子,放到了老鸨手上。春花是父亲的外遇。“您里边请。”

屋内灯火通明,照的人眼睛发疼,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酒气,令人作呕,伴随着欢呼与悲鸣的声音。

母亲见到春花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浓密而乌黑的头发,桃花眼,樱桃嘴,实在算得上没人,也就怪不得能把父亲迷的五魂三道了。

“不知姐姐来这是何用意?”春花给母亲到了杯茶。

“哟,还挺会说话,我是林祥和的妻子,你说我是何用意?”母亲并没有接茶,反问道。

“姐姐既然来了就是客,林先生确实很照顾我,但这是什么地方,他点了我,我又怎敢不从。若不是实属无奈,谁有愿意做这脏事,若是对不起姐姐,妹妹配不上就是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父亲又只会喝酒,若不是林先生,我两个弟弟早就饿死了。”春花说话时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让人怜悯。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喝了两口茶后不紧不慢的开口。

“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春花震惊了。

“总之,他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你好之为之,今个晚上算是让你休息休息,我会替你赎了身,出去后别再干这勾当。”说罢,母亲起身便走了出去,独留下春花痛哭流涕。

母亲找到了老鸨,将一根金条拍在了桌上:“这跟金条,买春花一条命,你们告诉她是我赎了她,三日之后再动手。”

老鸨只顾这摸金条,连声应了下来。

对于父亲的死我并不大伤心,虽说他是在寻我的路上出了事,先前有很疼我,但这也确要怪他自己,对我的好也只是先前。

母亲回来后的第二天王人便置办好了一切,只等母亲发话。葬礼是按照普通人家办的,异常朴素。葬礼上我并没有哭,母亲也没有哭,母亲只是呆呆的望着父亲的遗照,我只是呆呆的望着母亲。除了父亲生前的几个朋友并没有谁伤心。甚至到了吃席的时候人们还都在讲着笑话,聊着家常,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其实,也确实不关他们的事,父亲只是我的父亲,逝者生前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们所敬畏的,就更不必去缅怀。其实逝去的人只分为三种,喜欢的人,讨厌的人,无所谓的人。当人逝去后,对活着的人而言,不过是喜欢的人没办法再去喜欢,讨厌的人不用再去讨厌,无所谓的人还是无所谓。

戏班子请的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母亲点了几个节目《杨家将》、《穆桂英挂帅》等,并不是父亲生前喜欢,而是戏班子最拿手。母亲先一步站上舞台,冲着乡亲喊到:“这并不是给林祥和送行,而是我徐英请大家的。”

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我家门前的灯火也亮了三天三夜,各式各样的小贩从远处慕名而来,我总会带一些好玩的玩意儿送给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