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皇子离开后,朱常洛叫人进来。
只见一名身穿黑色官服,作东厂番役打扮的年轻卫士进入房内,其身上到处都是割痕,有几处还挂了彩。
正常而言,面圣是要沐浴更衣,经过一番繁琐流程的。
但这趟差事,送的是密信,王安担心耽搁了时辰会惹得朱常洛不快,因此自作主张,免了番役梳洗沐浴的流程。
其实也是为了能在朱常洛心里留下一个高效执行、辛苦办差、一切以皇帝命令为最高指示的好印象。
朱常洛显然对番役没有沐浴一事毫不在意,而是对番役第一时间面圣复命很是满意。
“卑职裴司动,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裴司动一进门,都没敢多往里走几步,就在门口双膝跪地,先磕了个头,恭敬的问安。
“朕安。你起身吧。把密信呈上来。”
朱常洛说完,王安连忙踱步上前,从裴司动恭敬上呈的双手中拿起密信,回到了朱常洛身边。
朱常洛看了看火漆,淡淡道:“拆开吧。”
“是。”王安动作麻利的拆开信封,拿出内中密信,恭敬的递给朱常洛。
朱常洛展开回信,只见其上写道:
“陛下圣躬安,臣熊廷弼谨奏:
“今日辽阳米价一石二两三钱。
“出山海关每行百里路,运米一石,耗粮三升。
“辽阳本月大旱,无雨、无雪、无风。
“臣体虽老,然尚堪一用,每餐进米一升。
“陛下既已定守御之长策,臣不敢耽搁,已委辽东总兵李如柏代贺世贤镇守沈阳,加固车营,修筑堡寨防线。
“奴酋屡遣流民入辽,臣均命人驱逐。
“辽土境内失地百姓,以三人互保,托巡抚编户齐民,力图复垦辽原荒土,减轻中枢运粮负担。
“能得陛下言语牵挂,臣不胜感激涕零,惟愿陛下万寿无疆,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靖安辽东。
“九月十五,熊廷弼奏。”
看完熊廷弼的回信,朱常洛对辽阳近况有所了解。
想了想,他向站在门口的裴司动问道:“你此去辽东来回六日,沿途所见如何?感受如何?”
裴司动一听,这是皇帝在考校自己,知道机会来了,他连忙拱手道:
“回禀陛下,卑职此行路途约一千三百里有余(约667km),日行四百余里,沿途经过大城四,驿馆三十六,所见所感,即是满目疮痍,天气寒冷,土地抛荒,驿路磕绊,驿馆破败……”
“臣将沿途见闻、路线、场景等,均绘制录入此册,乞请陛下过目。”
说着说着,裴司动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有些翻边,想来是经常翻动。
王安上前将那册子接过,捧给朱常洛。
朱常洛好奇的翻开,只见其上绘制着一份看似简略却并不简单的路线图,后续还有各种标注。
从北京到辽阳,沿途驿馆的方位、水源地、丘陵、道路等等内容,甚至还有其与一些当地百姓的对话,信息密度很大。
朱常洛翻看了几页,眼中满是佩服之色,只让他去送个信,竟然还能在不耽误本职工作的前提下额外主动完成了这么多工作。
是个人才。
朱常洛把册子递给王安,示意他还回去,而后满意的道:“裴司动,朕记住你了。”
“这趟差办的相当不错,你沿途能发现如此多的问题,说明你是个善于观察,善于总结记录的人,如此人才,岂能埋没。”
“王安。”
“臣在。”王安连忙回道。
“十二监四司八局之外,新设一局,名曰‘密信局’,设在未央宫内,专管为朕传递密信之事,同时对沿途驿站驿路有优先使用、管理维护和更置驿丞驿卒之权。”
“密信局隶入内内侍院麾下,掌印之职由裴司动担任,可直接向朕汇报公务,申请授权。”
裴司动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跪地叩首道:“卑职叩谢陛下天恩,臣愿誓死效忠以报陛下。”
“起来吧。”
朱常洛笑了笑,继续道:
“你既在内廷衙门任正职,按新制,便该带入内内侍院头衔。但你并非宦者,且入内院编制已满,若让你带宦者头衔也不妥。”
“这样吧,去掉一个‘内’字,带‘东头供奉官’头衔,以此身份,掌密信局印信便不违新制了。”
“密信局所需人员举荐、编制员额、官秩俸禄、条例规章、办事流程等等,皆委你一人起草。”
“下去后拟个札子,直接送朕审批。”
“是,卑职遵旨。”
裴司动大喜过望,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支持。
朱常洛面带微笑的道:“王安,在未央宫东门外,澄清坊内选一个合适的宅子,把裴掌印的父母家人接来,好生看顾,务必保证其住行安全。”
这一举动看似是在拿捏人质,但更多的却是在保障其家属安全。
裴司动闻言,面上喜色微微一收,但心中却笑得更大声。
自从皇帝搬到十王府,又改了个名,叫“未央宫”后,毗邻的澄清坊和南熏坊的房价那是一夜之间突破了天际,价格高到离谱,别说买房了,便是租房都租不到。
能住进这个地界,家人的安全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像他这种小人物,一朝得势,只要没了后顾之忧,那便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机会往上爬。
“卑职代家人谢陛下恩赏。”裴司动恭恭敬敬,发自内心的再次叩首行礼。
朱常洛见状,微微摇了摇头,点拨道:“从今以后,你就在未央宫中当差了,见朕不必多行跪礼,日常吩咐差事作揖即可,这是朕赐给内廷中人的特殊礼遇。”
裴司动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内相王安,只见王安微微点头,便知朱常洛所言不假,心里立刻对朱常洛升起一些更崇高的敬重。
大明朝虽打着恢复中华的旗号建立,但在礼仪上却一直沿用胡礼。
视群臣如家奴,跪礼极多,且越到后期,皇帝对臣子面圣的礼仪要求越严苛。
难得遇见一个不喜跪礼,只需作揖的皇帝,这让裴司动感触良多。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这一刻,他对“未央宫”三个字,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对朱常洛为什么要起一个汉朝正宫的名字,有了更清晰的见解。
他怕是想恢复汉族礼仪,让国人重新站起来。
裴司动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的对不对,总之在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莫名有点感动,似乎想证明些什么。
正在此时,朱常洛温言道:“朕给你放几天假,下去修整修整,三日后开始上值。”
“谢陛下,卑职告退。”
裴司动躬身作揖,而后退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