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离开大山

那个刚猛无前，举刀万岁冲锋的骁勇女战士已经不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即将失去父亲的可怜姑娘。

陆远收起笑容，走到艾拉身前。

这里是一处一人来高的断坡，艾拉站在坡上。

陆远并没有动用神通，而是试图抓住树杈爬上去。

他刚刚伸出手，就被艾拉握住，纤柔的手掌借力将他拉到坡上。

“族长怎么样了？”陆远问道。

艾拉眼窝深陷，彻夜未眠使她疲惫不堪：“长老们正在筹备葬礼了，阿爸很难撑过今晚。”

陆远默然，他一直不懂怎么安慰人。

艾拉用强颜欢笑打破沉默的气氛：“大荒中有一句话：所有昆虫，都会在秋风中死去，然后在第二年，又会重获新生。”

“阿爸的灵魂一定会回归王庭。”

“传说大荒的英雄们在死后，灵魂都会去往王庭，那里有吃不完的烤肉，喝不完的美酒，水果佳肴数也数不清，阿爸一定会在那里永享安宁对不对？”

艾拉侧过头，明明笑着，却有两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一定会的。”陆远点点头。

“所以你刚刚在笑什么？说来听听。”

陆远轻叹道：“我找到了回到山外的办法。”

艾拉的笑容僵住了，并且抽回手。

陆远没有注意到她的态度变化，继续说道：“我需要乌恩部帮忙。”

“帮忙？”艾拉如梦初醒。

陆远望着涛涛河水说道：“对，我需要一条船，木筏也可以。”

“足够坐下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沿着河水向下，估计用不上一天时间，咱们就可以回到山外。”

“当然，肯定要等到族长……”

艾拉突然打断他。

“我不会离开这里。”

你能留下吗？我需要你，乌恩也需要你。

她终究没说出卑微的请求。

“你不走？”陆远转头疑惑道，老族长一死，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眷恋？

“我不能走，阿尔泰身负重伤，难以担负族长重任。”艾拉语气更加坚定，“我会履行族长职责，接替父亲守护乌恩部。”

阿爸在秋风中死去，使命将在她的体内重生。

她要成为族长，就必须抛弃一切软弱，当然也包括尚未生根发芽的情愫。

“好。”陆远沉默半响回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天涯路远，就此别过。

“我会帮你准备好木筏，明天一早就出发。”艾拉说道。

“族长……”陆远迟疑道。

艾拉握住他的手，只是这次掌心不再柔软。

“不用考虑其他，你必须在风向改变之前趁早离开。”

“走吧，你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应付旅途艰辛。”

……

当晚，亚库普族长在平静中离开，乌恩人用枯枝、稻草、灌木和树皮为他搭建起一座火葬台。

陆远置身于人群之中，眸子忽明忽暗。

就在下午，他陪同艾拉用遗嘱说服四个长老，承认她作为继任族长的身份。

艾拉换上一袭黑袍，持剑穿过匍匐在地的四个乌恩长老，一步步走上高台，亲手点燃火堆。

她背对冲天的火光，握紧长发，长剑挥落，斩断青丝。

她将乌黑的长发抛进烈火之中，直至火光渐渐熄灭。

无垠黑夜中，长风鼓动黑袍猎猎作响。

她的眼眸深沉幽暗，再也不见青春少女的灵动光彩。

她举起圣器碎片，在全族面前宣读老族长的遗嘱，并宣布自己继任乌恩族长。

没人反对，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长老们起身，捧起黑色荆棘王冠，为新任族长加冕。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山坡上……

两个部落三天前在这里激战，留下二十几具无人收殓的尸体。

现在这里已被浓郁的瘴气覆盖，尸体也已腐烂膨胀，发出恶臭的气息。

一群钟爱食腐的鸟灵循着气味前来，准备享用丰盛的大餐。

诡异的黑影悄然浮现。

鹿头熊身，正是几天前追杀陆远的摩罗扎。

这次一共出现八头。

鸟灵们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在看清隐藏在瘴气中的血红瞳孔后，发出刺耳的尖啸，慌忙逃向群山深处。

摩罗扎却异常安静，它们不动声色地将散在各处腐尸捡拾到一起，在密林中央摆成一个诡异的法阵。

最为高大的一头摩罗扎足有七八米高，它选出一具保存最为完好的尸体，以小臂粗细的树枝自尸体的口部刺入，谷道刺出，稳稳立在法阵正中央。

八头魔物坐到阵位之上，诵念起古怪的呓语。

荒丘之中回荡着诡异的咒语，阴森北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四方暗幕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惊悚让人后脊发冷。

“呃啊……”早已死去的躯体发出沙哑的哀嚎。

黑暗愈发浓郁，如化不开的墨汁。

尸体的眼球一点点向下垂落，粘着血红色的丝状血管。

它缓缓抬起头来，眼眶里只剩下两个深深的血窟窿，

额头裂开两条缝隙，粗壮的犄角飞快生长。

嘴角裂开到两腮，皮肤沿着道道细纹龟裂剥落，整张脸已经糜烂不堪，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瞬间，尸体迅速飞涨到两人来高，眼眶中生出一对血红的眼珠，滴溜乱转。

浑身长满细密的黑色绒毛，皮肤不断鼓起拳头大的脓包，红黄相间的浓水从细微的伤口中流淌出来，发出恶臭的气息。

“呃……”新生的魔物发出低沉的吼叫。

……

翌日清晨，怒河水畔。

陆远在灵草仙药的帮助下，伤势恢复极快，额头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乌恩人没有造船经验，只是根据他的描述将几根粗细相仿的原木牢牢捆在一起，用料倒足够结实。

半数以上的乌恩人都赶来河边为他送行，虽然他们并不清楚陆远到底要去往何方。

陆远换上艾拉为他准备的全新行头，黑色皮靴，褐色鼬鼠皮手套，黑色羊毛衫外套硬皮甲，还有一件厚重的熊皮大氅。

艾拉的眸子微微晃动，但身为族长，她已经失去软弱的资格。

匕首，飞刀，草药和常用器具一应俱全，金雕在半空中盘旋，发出尖鸣以示告别，陆远走上木筏，向众人挥手。

“等等。”

一身黑袍的艾拉快步上前，默默为他压平领子上的褶皱，最后一次握紧他的手，沙哑地说道：“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路上小心。”

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好，保重。”陆远点头。

放手，转身。

木筏乘风飘向河心，消失在薄薄晨雾中。